流霜仍是不躲不避,直迎了这一刀。
而刀势也仍像刚才那样在最后一刻被截断。
唯一不同的在于,此刻的燕流霜是皱着眉的:“你怎么回事?”
原随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他这一刀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了。
片刻后,他听到她的叹气声。
他很困惑:“师父?”
燕流霜走近一步,拿回了他手中的刀,道:“你的心不在刀上,方才那一刀看着快,实际威胁还不如无花那一刀的一半,所以我问你怎么回事。”
原随云张了张口,捏紧了自己方才握刀的手,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见他如此,燕流霜也没有勉强,只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与我说,但千万别再像方才那样心都不在刀上就出刀了。”
她说这话时恰好有风来,将她散落的一绺额发吹起,发梢打在他面上额上,最后还划过了他失明多年的眼睛。
那滋味并不好,或者说有些涩,叫他本能地闭了闭眼。
可不论他闭多少次眼,再睁开也只有整片的黑暗。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已经适应并习惯了这种黑暗。
但在这一瞬间他才惊觉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
用寒铁铸剑是一项大工程,李观鱼的那个朋友短时间内搞不定。
燕流霜清楚这里面只要出一小点差错就可能前功尽弃,所以完全没有催促,还让他们放宽心慢慢来,不用因为她排着队等用铸剑炉而着急。
正好她也能趁此机会去姑苏城里逛逛,看看能不能买到点好的铸刀材料。
两个徒弟本想跟着,被她拒绝了:“你们俩还是好好练功吧,否则我给你们铸了刀,怕是也要被人打断。”
两人无从反驳,只能留在拥翠山庄专心练刀。
原随云之前被她批了一顿,现在练得比在漠北时更认真,哪怕她不在,也很少理会无花的挑衅。
无花惊奇不已,这小子难道转性了?
不过看他练得这么拼命,一副一定要超过自己的架势,无花也不由得更认真了一些。
于是他们俩就这么在拥翠山庄谁也不让谁地较起了劲。
而燕流霜一连往城内跑了七八日,都没能寻到合心意的材料。
就在她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跟李观鱼打听一下这方面消息的时候,她看到城门处忽然闪过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姑娘的尖叫声,听着像是受了极大惊吓。
她忙拨开人群过去,只见一青衣少女正瑟缩着身体在躲一个穿猩红锦袍的男人,嘴里喊着你别过来!
而那男人则是不停凑上去,一边嘿嘿着笑一边嚷:“陪我玩!陪我玩呀!”
待燕流霜挤到人群最前面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
居然是薛衣人的弟弟薛笑人?!
可是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对劲……?
“你为什么不陪我玩?”薛笑人扯着那青衣少女的袖子又嚷嚷了起来。
“我根本不认识你!”这少女都快哭了,“你这个疯子离我远一点!”
“我不是疯子!不是疯子!”薛笑人的声音骤然高了起来。
燕流霜见状,再顾不得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接上前制住了他。
薛笑人大概是真的疯了,衣衫破破烂烂不说,头发也乱得跟个鸟窝似的,同她初来这个世界时见到的模样大相径庭,而且被她制住后,居然还是挣扎着要去抓那个青衣少女的衣袖。
少女好不容易脱身,当然不肯继续同这个疯子纠缠,对燕流霜道了一声谢后便迅速跑了。
她一跑,那些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大半。
而燕流霜按着尚在尝试挣脱她的薛笑人,皱了皱眉后还是尝试着开口问他:“你兄长呢?”
薛笑人仿佛听不见,只顾着挣她的手,后来发现挣不开,竟低头咬了上去。
他这一口咬得不轻,直接把她的手咬出了血,把她气了个够呛。
深吸一口气后,她抬手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再动弹不得,然后拎着他的衣领回了虎丘。
拥翠山庄的下人见她拎了个男人回来,皆被吓了一跳。
无花认出那是薛笑人,十分惊讶:“薛二爷怎么了?”
燕流霜:“应该是疯了。”
无花:“……哈?”
倒是先前那些被吓住的下人,听到薛二爷这个称呼,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难道这就是松江府薛家庄的二爷?”
燕流霜点头:“对,是他,怎么了吗?”
那下人答:“他之前似乎因为练剑走火入魔失了神智,据说薛家庄的人找了他两年都没找到他,没想到竟叫燕姑娘碰上了。”
燕流霜一听,也觉得这真是很巧,她想了想,决定拜托李观鱼帮忙派个人通知一下薛衣人。
李观鱼知道后,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当天晚上就派了人去松江府薛家庄。
但他提醒了她一句:“薛衣人很有可能不在家,我听说他约了海南派的一位剑客这个月月底在江城决斗。”
燕流霜:“……”
李观鱼又道:“他若是不在,让他弟弟在拥翠山庄先住着也无妨,我观他武功仍在,就这么在城中乱跑,怕是会冲撞到别人。”
燕流霜心想可不是吗,还抓着小姑娘的袖子不放呢。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让薛笑人在这待着了。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去解了他的穴道,试图劝他先好好吃个饭,岂料他竟又咬了她一口。
这一口咬得比之前更重,还正好咬在了先前的伤处,让她吃痛地惊叫出声。
而她这一叫,自然也惊动了本来在给她盛饭布菜的无花原随云。
两人同时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怎么了?!”
无花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气得不行:“他咬你?!”
燕流霜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他现在神智全无,就别跟他计较了。”
无花想说不能这么算,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呢,边上的原随云就直接一拳揍上了薛笑人的脸。
他紧抿着唇,将薛笑人揍得直接没坐住,歪到了地上。
薛笑人顿时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嚷:“你!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大哥!”
燕流霜:“……”你他妈这个时候知道你大哥了啊。
而原随云沉着脸一字一顿道:“就算你大哥在这,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薛笑人已经哭得满脸泪了,嘴里还在喊:“我要……要让大哥教训你!”
原随云冷哼一声,再不理会他。
说实话,燕流霜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徒弟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她的认知里,原随云一直很乖很听话,身上也没有什么世家子弟的骄矜之气,就算偶尔跟无花拌两句无伤大雅的嘴,也多是玩笑语气,很少真的生气。
但这会儿显然是气狠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个模样,燕流霜忽然有点想笑。
“我没事,皮外伤而已。”她说。
“那也不行。”他敛眉垂眼,叫人瞧不清表情,可声音却很坚定,“他敢伤师父,就得付出代价。”
对方却是朝她摆手,神色怆然道:“燕姑娘这般费心教导随云,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燕流霜的确在这两个徒弟身上费了不少心思,但她自认动机不够纯粹,所以面对原东园这番郑重的剖白,也有点不好意思:“您言重了。”
原东园叹了一口气道:“燕姑娘是没见过这孩子刚失明时的样子,那会儿他才四岁,得知自己的眼睛治不好了之后就一直不肯踏出自己的房门。”
“他从小就聪明,三岁就能读《易》,可病了那么一场,再也看不了书,性子也大不如从前活泼,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连我和他娘都不怎么愿意亲近。但这趟回来,他却多了不少话,人看着也精神了许多,这是燕姑娘的功劳。”
燕流霜听他说得慨然,一时也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一个四岁的孩子因为一场病直接失了明,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不当回事的。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