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但绝对没有停留在那个层面上,因为——这是他的原话——‘那帮小当兵的跟不上形势。’”
“这话会把人激怒的。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们为什么跟不上形势?”
“没有,我也没问。这个答案我本应该知道啊。”
“你要是知道就好了。你说的这些听着让我越来越不舒服;这个组织规模庞大,而且十分丑恶……那一亿美元是怎么说起来的?”
“我跟他说,如果我们觉得有必要,梅杜莎可以在国外的某个地方给他买栋别墅,别人是找不到他的。对此他兴趣不大,还说如果他想要别墅,就会自己掏钱买。他在苏黎世有一个亿,是美元——这件事我本来也应该知道。”
“就这些?只有这小小的一个亿?”
“不尽然。他对我说,他跟其他人一样,每月都会收到苏黎世银行发来的直通电报——是加密的——上面列出了他的存款情况。显然,款项一直在增长。”
“庞大、丑恶,而且还在增长,”康克林补充说,“还有什么情况?倒不是因为我多么想听,我已经吓得够呛了。”
“还有两件事,我希望你的胆子还没完全吓破……安布鲁斯特说,通报存款数目的电报上还附有一个名单,列出了被他们控制的公司。”
“什么公司?他在说什么啊?……我的天。”
“当时我要是问他,我的老婆孩子也许就得去参加一场私人葬礼。棺材是不会让人看的,因为我早已尸骨无存。”
“你刚才说还有一件事。快讲。”
“咱们那位著名的联邦贸易委员会主席说,无处不在的‘我们’可以把军方的人弄走,因为再过六个月,‘我们’在欧洲所需的控制就全到手了……亚历山大,是什么控制啊?我们要应付的到底是什么?”
电话没断,但线路上一片沉默,杰森·伯恩没有插嘴。大卫·韦伯想不顾一切地乱喊乱叫,但这么做没有意义;大卫这个人不存在。康克林终于开口了。
“我觉得这件事我们没有能力应付,”他低低的声音在电话里只能勉强听见,“必须往上报,大卫。这样的事我们不能掖着藏着。”
“该死的,现在和你说话的不是大卫!”伯恩并没有高声怒骂;他没必要那么干,因为他的声调就足够表达了,“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除非我说可以;而且这话我也许永远不会说。搞外勤的,你要明白,我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尤其是华盛顿那帮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招来的风风雨雨把我妻子和我害惨了,所以在事关我们俩性命,或者是孩子们性命的问题上,我决不会作出任何让步!我会利用自己能了解到的所有情况来达到目的,我惟一的目的:引出‘胡狼’之后把他干掉,这样我们才能从自己的地狱中爬出来,继续生活……现在我知道,这才是解决的办法。安布鲁斯特说话时挺硬气,也许这家伙还真是个硬汉,但内心深处他很害怕。他们都害怕;照你的说法,是恐慌——你说的没错。向他们介绍‘胡狼’,提出让杀手去解决问题,这个方案会让他们难以拒绝。与梅杜莎这样一个富有而强大的客户合作,‘胡狼’也会觉得难以抗拒——他得到了国际大人物的尊重,而不仅仅是一帮人类渣滓,或者是左右两派之中的狂热分子……不要挡我的路,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阻拦我!”
“你这是威胁,对吗?”
“行了,亚历山大。我不想这样说话。”
“但你刚才的口气就是这样。十三年前巴黎的局面颠倒过来了,对不对?现在变成你要把我干掉,因为我成了丧失记忆的人,忘记了我们对你和玛莉做过的事。”
“正在外头逃命的可是我的一家子!”大卫·韦伯吼道。他的声音绷紧了,发际直冒汗,眼睛里满是泪水,“他们远在几千公里之外,在躲着。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因为我不能冒险让他们受到伤害!……是被杀,亚历山大,‘胡狼’一旦发现他们,他们就没命了。这个星期他们躲在岛上,下个星期又到哪儿去?还要再逃几千公里?就算继续逃,他们又能去哪里——我们又能去哪里?我们很清楚自己掌握的情况意味着什么,所以不能停步——他在追我;那个天杀的、肮脏的变态狂在追我,而我们从了解的所有情况中都可以看出,他肯定是要取得最大的杀伤效果。他那膨胀的自我驱使他这么做,他猎杀的对象也包括我的家人!……搞外勤的,你别让我去操心那些我根本不在乎的事——只要跟玛莉和孩子们无关的事,我一概不管——他们至少还欠着我这个情。”
“你的话我听见了,”康克林说,“我不知道说话的是大卫还是杰森·伯恩,不过我听见了。好吧,巴黎的颠倒就不说了,但我们必须快速行动;我这会儿是在和伯恩说话。下一个目标是谁?你在哪里?”
“估计离诺曼·斯韦恩将军的房子有九十公里吧,”伯恩答道,他深深地呼吸着,压下一时的痛苦,逐渐恢复了冷静,“你打电话了吗?”
“两小时之前打的。”
“我的代号还是‘眼镜蛇’?”
“不好吗?它是一种蛇啊。”
“我跟安布鲁斯特就是这么说的,他听了可不太高兴。”
“斯韦恩可能会更不高兴的。不过我打电话时察觉到了点东西,可又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你指的是什么?”
“我不太肯定,但我感觉他好像在听命于某个人。”
“五角大楼的人?还是乔纳森·杰克·伯顿?”
“可能是吧,但我不知道。斯韦恩刚才吓得都快瘫掉了,但他那种支支吾吾的反应就像是个旁观者,一个有点牵连但并未直接参与游戏的人物。有几次他说漏了嘴,跟我讲‘我们得考虑考虑’,还有‘我们得商量一下’。和谁商量?我们那是一对一的通话,我还照例警告他,不能和任何人提起此事。也许他的反应就和社论里那种假模假式的‘我们’一样,其实指的是这位著名的将军要自己跟自己商量一番。不过这个解释我可不相信。”
“我也不信,”伯恩赞同说,“我要去换装了。衣服在车里放着呢。”
“什么?”
伯恩在付费电话亭的塑料罩里转过半个身子,朝加油站四周望了望。
他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加油站的侧面有个男厕所,“你说斯韦恩住在马纳萨斯西边的一个大农场里——”
“纠正一下,”康克林插话说,“他称那地方是农场,但在他的邻居口中和他的税单上,那地方都被称为一座占地十一万平方米的庄园。对于一个出身内布拉斯加Nebraska,美国中西部的一个州,以农牧业著称。的中下阶层、三十年前在夏威夷娶了个美发师做老婆的职业军人来说,这地方可真不赖。据说,这座豪宅是他十年前靠着一笔数额巨大的遗产买下的,但赠与者却查不出来;我根本找不到他那位不知其名的有钱叔叔。这一点让我好奇起来。斯韦恩在西贡负责指挥陆军军需兵,还为梅杜莎提供给养……他的庄园和你换衣服有什么关系?”
“我想四下看看。我准备趁着天亮的时候过去,从路边观察一下情况,然后等天黑以后给他来个突然造访。”
“效果应该不错,但你干吗要去四下看看?”
“我喜欢农场。它们很开阔,占地又广;而且我想像不出,一个职业军人明知自己随时有可能被调往世界各地,为什么还要投资买下这么大一片土地把自己捆住?”
“你和我想的一样。不过我关心的是怎么买来的,而不是为什么买。你的角度可能更有意思。”
“咱们走着瞧吧。”
“小心点。他可能装了警报器,还有狗什么的。”
“我有备而来,”杰森·伯恩说,“离开乔治敦之后我买了点东西。”
夏日的太阳低垂在西方的天空中,伯恩减慢了租来的汽车的速度,放下遮阳板,免得被那颗黄色的火球照得两眼发花。很快太阳就会落到谢南多厄群山Shenandoah,美国弗吉尼亚州西北部的山脉。的后面,暮色也会降临,预示着黑暗的到来。杰森·伯恩渴望的就是黑暗,黑暗是他的朋友和助手,他能在其中迅速行动。他那坚定的双脚、警觉的两手和臂膀就像是感应器,向他提醒自然界之中的一切障碍。以前丛林曾欢迎过他;丛林知道这个人虽然是闯入者,但却心怀尊重,并且在利用丛林时把它视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对丛林的感觉不是畏惧,而是信赖,因为丛林保护着他,允许他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无论是何种任务)而取道其中;他和丛林是一体的——他也会和诺曼·斯韦恩将军庄园两旁的茂密丛林融为一体。
庄园的主要建筑位置靠后,离乡村道路起码有两个橄榄球场的距离。一道栅栏隔开了右侧的入口和左侧的出口,这两个地方都装着铁门,分别与长长的车道相连,车道的形状基本上就是一个被拉长的U形拐弯。紧挨两个开口的地方都长满了高大的树木和灌木丛,等于是栅栏向左右两侧的自然延伸。这地方戒备森严,就差在入口和出口处设岗亭了。
他的思绪回到了东方,回到了东方的那个野生鸟类保护区。他在那里设下陷阱,捉住了假扮“杰森·伯恩”的杀手。当时那里有一座岗楼,密林之中还有一队队带枪的人在巡逻……还有那个疯子,那个控制着一大帮杀手的屠夫,假冒的“杰森·伯恩”就是所有杀手之中最厉害的角色。他悄然摸进那个致命的保护区,弄垮了一个由卡车和汽车组成的小车队——所有的轮胎都被他用刀子戳通了;接下来他又干掉了京山森林之中的每一个巡逻兵,最后找到了林间点着火把的一处空地,那个得意忘形的疯子和他手下的一帮狂徒就在那里。他今天也能做到这些吗?伯恩一边想,一边开着车第三次缓缓驶过斯韦恩的庄园,将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细节纳入眼底。东方的五年之后,巴黎的十三年之后?他试图去评估现实情况。他已不再是当年在巴黎时的年轻小伙,也不再是香港、澳门时正值壮年的汉子。他如今五十岁了,这年纪他能感觉到,每一岁带来的变化他都能感觉到。他不能总想着这些。还有许多其他的事要去考虑,而诺曼·斯韦恩将军这个占地十一万平方米的庄园,也不是保护区里的原始森林。
不过,他还是像当年在郊外的莽林中那样,把车开出了乡间的道路,驶进一片乱蓬蓬的长草和树叶之中。他钻出车外,然后用折断的树枝把车子遮起来。迅速降临的黑暗能帮他把自己彻底伪装起来,而在黑暗之中他也能开始行动了。他已经在加油站的男厕所换好了装:黑裤子,紧身的黑色长袖套头衫;黑色的厚底运动鞋,鞋底上有很深的花纹。这就是他的工作服。摊在地上的东西是他的装备,是在离开乔治敦之后买的。有一把长刃猎刀,刀鞘他穿在腰带上;装在肩挎尼龙枪套里的一把双管二氧化碳气手枪,可以无声无息地射出麻醉飞镖,对付来袭的动物,如斗牛犬;两根供驾驶员在汽车抛锚被困时使用的信号火炬,能吸引或阻止其他开车的人;一副8×10的蔡司依康双筒望远镜,用维可牢尼龙搭扣绑在裤子上;一支笔形电筒;生牛皮做的带子;最后还有一把可以放进衣袋的小剪线钳,以防庄园里装着铁丝网。这些装备(还有中央情报局提供的那把自动手枪)不是拴在他的腰带上,就是藏在衣服里。黑暗降临,杰森·伯恩走进了树林之中。
大海中一道白色的浪花直冲上珊瑚礁,看起来仿佛悬浮在空中;加勒比海深蓝色的海水成了浪花的背景。天近黄昏,漫长的日落马上就要来临;此时的宁静岛沐浴在热带变幻不定的色彩之中,橘红色的夕阳不知不觉间一点点沉落下去,岛上的片片阴影也随之不断变化。岛上由珊瑚礁构成的巨大天然堤坝之间有一片狭长的海滩,海滩上方三座相距不远的小山布满了岩石,宁静酒店这座观光建筑仿佛就是从山岩中直接开凿出来的。两排带阳台的粉红色别墅盖着亮红色的陶瓦屋顶,从酒店的中心建筑向两侧延伸。中心庞大的环形建筑用沉重的岩石和厚玻璃建成。所有的房子都俯瞰着海水,别墅之间以一条白色混凝土铺成的小径相连,路两旁是修剪得很低的灌木丛,还装了地灯。身穿黄色瓜亚贝拉衬衣一种宽松舒适、胸前打褶的四兜衬衣。的侍者推着滚动式客房服务桌在路上来来去去,为宁静酒店的客人送上酒水、冰块和开胃薄饼。客人们大都坐在各自别墅的阳台上,品味着加勒比海白日将尽的时光。随着阴影变得越来越明显,另外一些人也不动声色地出现在沙滩和伸出水面的长码头上。这些人既不是游客,也不是服务人员;他们是带枪的警卫,每个人都身穿深褐色的热带制服,而且系着皮带的腰间同样不动声色地吊着一把MAC10冲锋枪。每个警卫制服外套的另一侧都挂着一副8×10的蔡司依康双筒望远镜,他们不停地用它来扫视暗处。宁静酒店的主人打定了主意,要让这个地方宁静得名副其实。
在最靠近主建筑和附属玻璃餐厅的那栋别墅里,硕大的圆形阳台上有位身子虚弱的老妇人坐在轮椅里。她细细品味着那杯一九七八年的卡尔邦女庄园葡萄酒,沉醉在落日的美景之中。她心不在焉地碰了碰染得不纯的红色头发的刘海,侧耳倾听着。她听到自己的男人在屋里和护士说话,然后就是他不那么有力的脚步声——他出来陪她了。
“我的天,”她用法语说,“我可要喝个烂醉了!”
“那有什么不行?”“胡狼”的信使反问道,“这儿正是让人喝醉的好地方。现在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都还有点不敢相信呢。”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那位大人为什么要派你——派我们俩过来?”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只是个信使而已。”
“我可不相信。”
“你就信吧。这件事对他很重要,但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好享受吧,我的小可爱。”
“你只要有什么事不肯明说,就会这么叫我。”
“那你根据经验也能知道,这个问题就不该问嘛。对不对?”
“不是这样,亲爱的。我就要死了——”
“咱们别再说这个了!”
“但不管怎样它毕竟是事实;你没法为我阻挡它。我倒不担心我自己;你知道,那时候痛苦就结束啦。但我担心你。米歇尔,你总也碰不上好的境遇,——不,不对,你现在是让·皮埃尔,这我可不能忘记……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这么漂亮的地方,这么高级的住处,这么多的关注。亲爱的,我觉得你会为此付出可怕的代价。”
“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一切都好尊贵。太尊贵了。有点不对头。”
“你担心得太多了。”
“不是,是你太容易自欺欺人。我弟弟克洛德老是说,你从大人那里得到的东西太多了。总有一天账单会送到你面前。”
“你弟弟克洛德是个好老头儿,但他脑袋可不太好使。出于这个原因,大人交给他的都是些最无足轻重的任务。你要是派他到蒙巴纳斯Montparnasse,巴黎市中心的一个区。取份文件,他能跑到马赛去,还搞不懂自己怎么会跑到那儿去的。”别墅里的电话铃响了,打断了“胡狼”信使的话。他转过身来。“咱们的那位新朋友会接的。”他说。
“她是个怪人,”老妇人加了一句,“我不信任她。”
“她为那位大人工作。”
“真的?”
“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她会转达大人的指令。”
身穿制服、浅褐色头发在脑后紧紧挽成一个圆髻的护士出现在门廊里。“先生,是巴黎打来的。”她说道。她低低的声音显得很轻描淡写,但那双大大的灰眼睛里却含着一种话音里听不出的紧迫。
“谢谢你。”“胡狼”的信使走进房间,跟着护士来到电话旁。她拿起话筒递给了他。“我是让·皮埃尔·方丹。”
“祝福你,神的孩子。”几千公里之外的那个声音说道,“一切都还满意吧?”
“好得无法形容,”老头回答说,“这一切都……太尊贵了,我们简直不配消受。”
“通过你的行动就配得上。”
“愿为您效劳。”
“要为我效劳,就得遵照那个女人给你的命令。严格按照命令行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明白吗?”
“当然。”
“祝福你。”咔嗒一响,话音就断了。
方丹转过身要和护士说话,但她不在他旁边。她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正在开桌子抽屉上的锁。他走到她身旁,眼睛被抽屉里的东西吸引住了。里面并排放着一副手套,一把手枪,枪管上旋着圆筒形的消声器,还有一把刀锋收起的折叠式剃刀。
“你的工具都在这儿。”那女的递过钥匙,用一双毫无生气和表情的灰眼睛紧紧盯住他,“目标住在我们这排别墅的最后一栋。你这样的老头儿为保持循环通畅经常会出去遛弯,所以你就在那条小路上多走走,搞清楚地形,然后把他们杀掉。办事的时候戴上手套,照着脑壳开枪。必须打在脑袋上。然后把几个人的喉咙都割断——”
“天啊!那两个孩子也得这样?”
“命令就是这样的。”
“这太残忍了!”
“你想让我转达这句评语么?”
方丹向阳台门望去,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不,当然不想。”
“我看也是……还有最后一条指令。你得用鲜血——谁的血最方便就用谁的——在墙上写下这几个字:‘杰森·伯恩,胡狼的弟兄。’”
“我的天啊……我会被抓到的,肯定。”
“那就得看你自己了。去下手的时候跟我说一下。我会赌咒发誓说,你这位伟大的法兰西战士当时一直待在别墅里。”
“时候?……是什么时候?这事要在什么时候办?”
“现在起三十六个小时之内。”
“然后呢?”
“你们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等到你的女人死掉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