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已经是有一个人等在房内了。听得小埃一说,我急急入房。面前的人放下茶杯起身,那种神宇间神彩,跟应劭十分相似“不知将军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我连连作揖赔罪。
他笑道“李大人如此见外。”一双眼滴溜溜地转,似是在打量我。
“呵呵,不敢不敢。能得应将军来看望,实在是受宠若惊。”我唤人沏茶摆酒。应非笑笑辞,将一卷圣旨放于桌上“只是来跟李大人说一声,三日后面圣。”
“下官诚惶诚恐。”我道。
“呵呵,诚惶诚恐?”应非笑笑道“方才手下来报,说你在路上砸了安郡王的车驾。”
“不敢,不敢,下官实在是不敢。”我笑。应非笑其人似乎较好相处,长得煞是堂堂正正,正如应劭,但除却一双眼,却是长了狭长的丹凤眼,不住地打量著我,似在观察著些什么。
应非笑坐下来“李大人,你我同辈,不必如此拘泥。京师就这么一点大小,任何事情,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有好多人知道。还是小心为好,莫太过于招摇,平白地得罪了人,对大人的仕途不利啊。”
“领教,领教。”我点头点头。
应非笑一双丹凤眼在我身上转了几圈之后,忽得站起来,拍手,门口进来两个手下,手里捧一叠丝绸“李大人此番进京,也得有些准备。京师虽然是人才济济,但大多数人还是鼠目寸光之辈,看你服色简朴,或许有些不当之处。些许薄礼,还望李大人不嫌弃。”
我略有些愕然。若是应非笑存了心贿赂,我小小一介七品芝麻官,连是否会高迁都未知,未免太过小提大作;若是论他爱才,未免太过殷切;若是拉拢人心,那也未免太过把我李斐放在眼里了。
“下官衣衫褴褛?”我笑笑“入不了将军凤眼,见谅见谅。”
“呵呵,李大人暂且收下吧。”应非笑似是没有看出我推拒之意。
我沉默了会儿“三弟明日会回京师。”应非笑忽地冒出这样一句。
我愕然。
“到了滦州,他还念念不忘,每日一封信唠唠叨叨,何时我教的三弟竟会变成如此。”应非笑笑叹道“李大人,我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人事可以让他挂心如此。”
“”我略有些尴尬,敢情人家是把我当成人家的弟媳了,现下是来命令我明日梳好妆穿好衣打扮停当来迎接他家功臣回来“将军言重了。”
“呵呵,”应非笑似乎是极为满意“明日舍下将会为三弟办庆功宴,还望李大人赏光。”他从袖中掏出请柬来,放在桌上。
“”敢情他应家老大来相弟媳,看准了,同意了,满意了,这下子让我去拜会他父母了
应劭啊应劭,你到底跟这家伙说了些什么东西?
送应非笑出去,我叹气。下午竟然也有几个人过来,不外乎是一些旧人。三三两两的应酬,竟然烦不胜烦。不由想,这随随便便地一个小辟进京来,居然也会有人来如此巴结?这到底是抬举还是讥讽?
晚上吃罢晚饭后,小埃打了水帮我洗脚。水凉了都还愣著一动不动,明显的心有旁婺。我拍拍他“思春了?”
“嗯”小埃随随便便应道,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著水。
“下午你在老爷房外转来转去,有什么事情?”
“嗯”“水凉了”
“嗯”小埃站起来,拿起一忙干的布,帮我擦了脚,端起水盆走出去。
“站住。”我哼一声“想装傻溜走,回来。”
“老爷”小埃呻吟一声。
“下午干嘛在我房间前转来转去,我后来问你,为什么又说没事?”
“老爷”小埃呻吟“真的没事只是怕老爷您累著,来看看老爷您要不要喝水。”
“哼哼”本老爷好生感动“那结果呢?老爷我累得半死渴得半死,叫你端杯水过来,你居然给我倒了灯油过来。”
“老爷”小埃放下水盆,回转身来“老爷,下午是小埃不对。”
“你有心思瞒著老爷了。”呜呜呜“养你到那么大,居然多生了肠子了。都不把老爷我放在眼里了,有事情也不跟老爷我商量了,老爷我在你心中,原来都这般的没用了”
“”小埃沉默。
“你收了好处?”
小埃深恶痛绝地摇摇头。沉默半晌,从袖口掏出一封信“老爷,陵王派人送来的拜贴,邀您明日在雯云楼见面。”
,
我沉默半晌“把信放在桌上,你先退下。”
小埃放下信封,收好水盆,轻手轻脚地退下。
心突然揪得好痛。心底有一块伤疤,一直留著,留著到了时间长久的时候,似乎连自己都忘记了。但是,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著的。到了什么时候,突然地痛一下,便揪得人撕心裂肺,痛彻心悱。
墨樵呵手微抖。是天太冷的缘故吧。抓紧了那封信,抓得关节突出,指间泛白,生生地把信纸都抓得皱了起来。信封上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吾徒李斐收。”
吾徒
墨樵难道我与你之间,只能有这一个称呼吗?
忙乱地撕信,手忙脚乱,把信封的一侧都拆成碎烂,除了一封红色拜贴,写著相邀几时于何处会面,并无它言。不相信,再使劲地倒信封,什么都没有倒出来。一急之下,竟然把信封拆了,方才发现里面尚有一封小小浅黄信纸,静静地粘附在信封一旁,刚才为何竟没有倒出来。
墨樵啊师傅啊慌慌展开,只得四行字: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问君明日去否?”
去否?去否?只问明日是否前去。
可恶!心里面不知道在恼些什么,气极,把信摔到一旁,重重地将自己摔在床上。小腿处忽地痛了起来,那种痛的感觉,从关节处慢慢地泛出来,直至整条腿痛得有些麻痹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已经没有痛过了,为何到了此处,为何到了此时,为何偏要这种情境,就这样地出来扰人心神。
躺在床上,手轻轻地抚下去,握住自己的腿胫处,手指用了些力,轻轻地揉捏,却仍是心中痛意难当。抬眼看旁边那封信,静静地躺在桌上。不知为何,心中止不住的叹气。
失望吗?
我在失望些什吗?
难道期待著他来信诉说著春宫怨情,他有的是万千宠爱;难道期待著他诉说著相思离愁,他有的是人为他憔悴伤神;相思情长,李斐啊李斐,你的男儿豪情呢?
心中酸楚,拖著腿坐起来,静静地坐著,明日该当如何?
门外身影一动,我一惊,低喝:“谁?”
“是我。老爷。”小埃推开门,端著一盆热水过来“老爷,刚才水凉了,我换了一盆进来。”
“我不是叫你退下了?”眼角落到那封信上,急急地把它拿起来,拢到袖里,想下床,但是脚却像是没有了骨头一般,麻木著,连拖都拖动不了。
“老爷要不自己来?”小埃似是没有看到我的举动,走到床前,轻轻地浸了热毛巾,拧吧,我接过来,只觉心中神伤不已。
“老爷,小埃先出去了。”
门再次被轻轻掩上。我叹口气,解衣,将还冒著热气的毛巾焐到腿上,烫得人想呲牙咧嘴,我忍了忍,一股蒸气从毛巾上冒出来,扑面过来,隐隐闻到一股葯味。小埃,你真是有心人啊暖意渐渐地回到腿上,我轻微地动了动腿,拿开毛巾,屈腿弯下身去拿水盆,没想腿虚颤了一下,竟是站立不稳,生生地从床铺上滚落了下来。
“哗啦”就放在地上的水盆被打翻了,葯汤溅了一地。
“哈,哈,”我跌坐在地,望着一地水滓“哈。”嘴角颤动,似乎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门急急地被推开,小埃急急地奔过来“老爷”他急急地扶我上床,收拾著一切。
“哈,哈,”想笑,但是却一直笑不出来。坐在床沿,看着小埃急急地帮我擦干了衣服,再收拾一地的混乱,我嘴角哆嗦著,咬了咬牙“小埃,老爷是不是太让你失望了?”
“不,不会。”小埃低著头道“是小埃没侍候好老爷,是小埃考虑不周全。”
懦弱的自己,如此懦弱的自己呵心酸,连带著眼眶也有些酸痛。望见小埃将门带好,我沉沉地躺倒在床上。
墨樵这样的我
眼睛张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凝视著搁在床边的烛灯,信上的四行字似乎犹在眼前:人生由命非由他,人生由命,墨樵,你就这样子的由了命?
报了仇,便是身随波流,浮啊沉沈,自当由得命来罢是么?是么?那我呢?墨樵?那我呢?
长相思。
摧心肝。
君子耻与蚊蝇为友,节士堪作松柏之伴,天地形物皆可一笑,古今变异何有与我,行止从仪,思维循智,虽百千岁,纠万丛蝇,我自大笑。
忽醒忽睡,似是已经过了大半夜,但是门却被人轻轻敲响了。小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爷,有人说是故友,想来跟您见一见。”
我起了身,揪了敞开的衣襟,望了望外面,仍是灯火通明,再望望房内,一支红烛还未燃去一半,不由暗叹一声,真个是梦里不知今夕何年了“进来吧。”
笔友。倒是可笑,我李斐在这京师,如此的臭名昭著,逃亡之时,有多少故友如鸟雀散一空,到了今昔,如何还会有故友来访。
门轻轻地开了,小埃引进一个人过来。面色白净,长须,面生得很。
“草民谨拜李大人。”
不认识。我何时有了这样的一个故人?还得要半夜来访?
我披了衣,小埃端了茶水上来,邀人坐下,灯下更显此人白净面色,白得如玉雕一般,银绸服饰,微笑得温文尔雅。
“兄台不是中土之人。”我道。
来人微微地颔首。“跟李大人有几面之缘,算来故友,不知李大人可有印象?”
“呵呵,”我干笑几声“说来真是汗颜之至,我浑浑噩噩几年,徒老几岁,竟是记不起曾经见过兄台了。”
来人倒也是好脾气,微笑道“无妨,是我冒昧来打搅李大人了。三年前就想来拜会李大人,但都没有机缘,今日得知李大人高迁至京师,一时心急,匆匆赶了来,倒是叫李大人困扰了。”
“不会不会,”我笑道,此人虽说面生,但是举止之间,又似乎有几分熟悉。我沉吟“看兄台样貌,非寻常人家”
“在下南国人士。”来人轻轻作揖。
我肃然起敬。“南国睿文八年状元,白玉面色,其为才华横溢,名动四海,南帝惊叹,赐其雅号“玉融先生”睿文九年,任京兆尹,弥月不雨,割腕求雨,得以普降大雨三天,缓灾民之旱;睿文十年,听闻先生出使轩国,轩国国主爱才,劝诱不成,被囚,以头撞殿柱求死不成,最后于狱中咬舌自尽;先生如此风彩,天下难有其二。倘若在下大胆猜想,先生还活在人世。白先生,是你吗?”
“在下并未说过几句,没想这么快就被人猜到了。”白嗣抚额,将额上一处伤痕示之,正是当日撞殿之时留下,他笑道“李大人果然奇才。”
“哪里哪里,跟白先生相比,在下真是惭愧。一生庸庸碌碌,毫无建树。”我赞叹道“在下一直想去拜访一下白先生,无耐两国交战,后来得知先生遭此祸害,当时在下真是扼腕痛惜,一直没有机缘得以见到先生一面,未曾想到今日竟还能得见,真是万幸万幸,天怜卿才哪!”
“李大人言重了。在下愧不敢当。”白嗣叹道“跟李大人算起来,我俩也算是同年及第。倒是李大人风华,在下一直仰慕不已。临嘉四年,李大人一篇治才赋洛阳纸贵,四海传抄,在下当时正当迎考之际,看了之后,真令我汗颜之至,当时直想回家重读三年书后再来应试。后来还是得遇贵人相助,才拾起信心再赴考场。之后又闻得李大人殿试时惊天之举,为知已不畏天怒,李大人如此风节,真是令人叹服不止啊。当时在下曾匆匆至京师,盼望着见李大人一面,却得知李大人遭天灾人祸,被贬至汾州,就这样跟李大人失之交臂。真是恨哪!在下一直都在想着,有朝一日能与李大人把酒言欢,今日得偿夙愿,真是死无所憾啊!”知已?
墨樵啊难道我为的是知已吗?
难道你只是我的知已吗?
脸上笑笑,没想到我在他人传言中,竟是如此之人。开门,让小埃赶紧去小二那里拿酒菜过来,人生难得有缘人,何况又是互相仰慕之人“白先生,今日我俩能相见,实乃有缘,酒醉须尽欢,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白嗣笑道,举杯道:“不醉不归,李大人先请。”
“我俩既是同年,就不要大人大人的称呼了。不如就以兄弟相称,如何?”我越看眼前的人越心喜。刚才愁苦心结,一时尽扫而去。
“在下痴长李大人五载,就冒昧当了这个兄长了。”白嗣笑道“李贤弟?”
“白兄台。”我俩相视而饮,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促膝相谈之时,白嗣方把来意道明“贤弟,愚兄此番前来,除却访友之外,还有一事想与贤弟商量。”
“说。”两个男人相谈甚欢,连著小时候上私塾捉弄先生的事情都拉扯到了。
“其实愚兄一直为贤弟怀才不遇抱憾。愚兄此番游历四海,明为见诸国风情民俗,其实真正意义是为我主求才。”白嗣执手道“李大人,我主怜才,求贤若渴,曾多次提及贤弟,倘若贤弟能到我国来,必将如鱼得水,一展鸿图。”
“兄台过奖了。”我笑笑“其实名声在外,未免有不实之处,小弟之才,其实并未有兄台所想。兄台也看到了,屈指数春来,弹指惊春去,小弟已过三载,碌碌无为。”
“哎,贤弟哪能这样说。只是贤弟未遇明主罢了。昔太公姜,八十年未遇明主,空老岁月。贤弟只是错生在紫帝国,只是错效了国主。若能在我南国,国主定当重用贤弟,贤弟当年的治才赋,我主赞赏不已,贤弟在文中提及的三省选才的方法,我主也大力推行,培养贤才无数啊。闻贤弟当年除治才赋之外,尚有治国策十八篇,贤弟难道就不想让它得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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