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夜总是不详的象征。

    从打着火把的原始时代至今，人类都习惯于在白天活动，而惧怕夜晚。因为黑暗会带来无知，引来不知名的野兽，在危险的生存环境中，人们必须在夜晚加倍小心。

    这天夜里，莫非被隔壁男女的厮磨声吵醒，不堪烦扰地起身，他套上外衣，带上手电筒和枪械，领着大黑来到房外。种植园里守卫的几个人正围着篝火唠嗑，共同分享着一瓶啤酒，他们向他打招呼：“小子，来抿两口！”

    “东边的大门没人看守吗？”东边的铁网不够结实，曾经被丧尸破了好几个洞，勉强修补后仍然有被入侵的危险。但是郊区丧尸稀少，大半年来他们也杀得差不多了，这两个月来几乎没有丧尸偷袭，守门的人都放松了警惕。

    一个孩子的警告显然并不受用，他们又回过头去继续唠嗑，喝酒，不再搭理莫非。

    莫非带着大黑往东边走去，菜地里泥泞，他沿着石子路走，雨靴的塑料底踩在石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个庇佑所会完蛋的，用不了多久。”他有些泄愤般地想，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当领导者无所作为，属下又打成一片，相互掩盖失职之处时，往往代表着这个团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年幼的孩子曾经经历过一次团队的覆灭，他是亲眼见证者，也是侥幸生存者，在这种状态下做出的预言也不无道理。

    莫非在铁网周围巡视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当大气层翻涌，轰隆作响，像雷神的车子驶过天空。夜风穿过树林呼啸而来，惊起草木一片连绵的悲戚声，在黑暗中，孩子的脑海里冒出幻想中的鬼怪来。但是他面色如常，从外表来看，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是悲伤还是害怕。

    “过了这会儿，隔壁应该安静了吧。”莫非想，他转身离去，大黑却警觉地竖起耳朵，朝某一方向吠叫起来。

    “是丧尸吗？”莫非掏出了手枪，向着狗儿吼叫的方向，手电筒打过去，明明暗暗中凸显出人形的阴影，一个瘦小的家伙，或者说，一个窈窕的身影。一个女孩。“活人吗？”他犹疑地靠近她，仔细凝视，看到一张因冰冻而变得苍白发青的脸蛋。她的睫毛冻成了白色，鼻尖凝了一层冰晶，晶莹透亮，脸颊和额头都覆满冰霜。她静立在那里，同时也在打量着他，眼睛正对着手电筒的光，毫不躲避，眼珠子黑白分明。

    那一刻，她注视着他，他也注视着她。常安不知道此刻的相遇代表什么，也并不清楚自己在对方心里所引起的感觉，也许是困惑，也许是警惕，也许……她并不知道，未来他们的命运将纠缠在一起，形成过错也形成永恒。

    “我饿了。”清脆的女声。

    “举起手来，把手里的武器给我看。”

    常安依言举起了空空的两手。手电筒的灯光又在她身上转了两圈，她穿着绵麻的宽松长袖衣和休闲裤，衣物还有些潮湿。莫非没有发现可以掩藏武器的地方。

    “没有武器，你怎么到这里来到？”

    你管我怎么来到？——常安歪了歪头，吐出了一句；“真鸡毛。”

    孩子沉默了，然后说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叫人来。我们这里很多人，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莫非拉住叫个不停的大黑，转身向营地飞跑。常安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沿着石子路慢慢走，她能看见那里的灯光。

    常安的到来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和正在恩爱的男女，他们披着外衣下楼，查看这深夜到来的不速之客。深夜到来的陌生女孩，一身轻装，发梢在低温下冻僵了，衣服上有点点血迹，似乎并没有特别的征兆。

    “我和同伴失散了。”常安说，她知道自己在扯谎，而面不改色：“你们有灯火，这里也暖和，我很饿了。”说着，她一一扫过眼前的人，看到他们的营养状况还算良好，感到满意。她曾经流浪了一个冬季，整整六个月，在大小城市见过不同的庇佑所，也啃过不同的尸体。在经历了最初公寓事件后，她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并暂时放弃了融入人群中的想法。但形影单只的漂流毫无结果，饥一顿饱一顿，她总会遇见大大小小的团队，主动积极地招揽她回到人群。起初，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对活人下手，但是经验告诉她，没等她亲自动嘴，这些活人人类就会因为内斗或者外界袭击而死亡，她只需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安静地帮他们解决掉下葬问题。但事情也有败露的时候，有一次，她在混乱的内斗中来不及躲闪，胸口中了一枚子弹，仓皇中出逃，跌倒在大街上，她在风雪中睡了不知道多少天。本以为会这样死去，然后再回到另一个世界，但是命运并没有打算让她如此无意义地消失。她在极寒中醒来，拨开身上的积雪，感到四肢僵硬，失去知觉。她在风雪中跋涉多日，靠着本能地求生欲望寻找温暖的住处。冰雪融化后的第一个星期，她找到了这处庇佑所。常安觉得她无需再逃避什么，她的目标很明确——她只是一个觅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