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周煦是个势利的人——在她三十岁以前，给自己下了定义。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对自己认识得挺清楚的，“虽然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没人愿意承认，少有人看清自己脖子后面的灰”她想，“我至少能算看得清楚的，没错，我是个势利的人，我就喜欢这样的生活，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呢？”早年时，她在酒吧里工作，做前台小姐，陪客人调笑，也许她脸蛋不算那么漂亮，但是伶俐的口舌也能讨得顾客欢心。“把这些肥猪们嘴里灌满白兰地，我就能拿工资。”她讨厌劣质的烟草味儿，讨厌廉价的冒牌大衣，讨厌沾满污渍酒迹的柜台，讨厌晃动着的刺眼的红蓝色灯光，讨厌酒吧洗手间散发出肮脏腐烂的气息，和偷情男女高亢的尖叫声。

    最初的时候，她凭借巧妙的辞令周旋在客人们之间，对于他们的揩油报以戏谑的微笑，尽可能地煽动他们打开钱包。“我可不想躺在这些满肚肥油的垃圾身下……”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浓的烟熏妆，看不出黑眼圈的痕迹，但神情看起来要多烦有多烦。在一次接待中，她喝多了酒，在昏昏沉沉中被顾客拉去了包厢，对方上下其手欲对她动粗，清醒过来的周煦把酒瓶砸到了她脑袋上。

    她终于意识到，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并不是做做梦就能解决的。渴望拥有富裕的自由的生活，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她必须傍上一位主顾。“那么，如果必须找一位的话，他必须很有钱，非常有钱……”周煦毫不犹豫地承认，她喜欢夜店生活，虽然这里有许多使她恶心的事情发生，但是舞池里疯狂扭动的躯体对她有着无可抗拒的魔力。“我要变得有魅力，而不是单薄苍白地要被人忘掉。”

    那是周煦三十岁之前的生活，夜夜都是疯狂的高歌。在极端享乐主义的生活氛围中，她变得暴躁易怒，越来越情绪化，在欢笑之后徒然的颓废，回到租赁的小屋面对白色的墙壁和灰色的阴影独自流泪。

    三十岁生日那天，她离开了夜店，辗转到了另一个城市，在商场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她扔掉了暴露的豹纹装、带着亮片的裙子和九厘米的高跟鞋，扔掉了已经坏掉的音响碟片和一瓶瓶没用完而且不会再用的化妆品，摘掉唇钉和肚钉，。她开始穿过膝的裙子和宽松的休闲裤，亲自到菜市场买菜做饭，对于邻居的问好报以温良的微笑，在稳定下来之后，她遇见了儿童时代的玩伴，一位仍然单身的职场男士。

    周煦温和的作风、姣好却不引人注意的面容，良好的交流能力，使他以为这是一名可以作贤妻良母的女人，那天晚上，他在城镇里一家普通的西点餐厅对她说：“要不……我们试试吧？”周煦观察到他价格不菲的皮靴和手表，涂了珊瑚色口红的嘴角弯了起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们的感情进展一帆风顺，一些小的阻碍都被周煦成熟的解决，考虑到双方年龄都不小了，第二年秋天他们结了婚。婚后他们也有过热恋期，也有过激烈的争吵，这些矛盾都被淹没在生活琐碎的洪流中。丈夫发现了周煦有和男人们调情的癖好，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阻止，而是安排她进了他所在的公司，利用妻子的社交能力来提升自己的工作表现。妻子用奢侈品装饰自己的家，在客厅接待同事并和客户们眉来眼去，丈夫喜欢出现在高端的社交场合，力图证明自己身价不菲，夫妻俩在利益面前臭味相投，也算相得益彰。然而最大的问题出现了，他们没有孩子。

    这一点周煦心里明白，她从事夜店工作的那些年，打过的胎没有五六次也有三四次，年轻时的自己完全不考虑未来，年纪不轻以后又懊悔万分。她们做了试管婴儿，并在十个月后迎来了一个女孩，周煦对孩子疼爱至极，甚至放弃了工作，全心全意在家里照顾孩子，做起了全职妈妈。她为孩子置办衣物，精心挑选纸尿裤和奶粉，布置她的房间，在天花板和墙壁上贴上星星灯泡，她爱这孩子甚于爱自己。

    孩子在四岁那年被诊断出患有小儿麻痹症。周旭和丈夫之间爆发了旷日持久的冷战。

    尸变的那天，周煦眼睁睁看着抽搐着的孩子翻起了白眼，然后呜呜叫着去咬身边的狗狗。周煦把孩子关在了房间里，两个月后，夫妻俩随着邻居们向庇佑所集合，临走前周煦最后看了一眼紧缩的房门，从那里传来呜咽声和咀嚼声。她猛然间折返，用绷带绑紧了丧尸孩子的嘴巴，把她装进麻袋里捆紧。那不再是正常的人类，但是那是她的孩子。

    在阴暗昏沉的天地中行走，她在旅途中跌倒在暴雨里，手指抠着泥土去吮吸水坑里脏污的雨水，她为了生存抛下同伴，并对懦弱的丈夫报以轻蔑的冷笑，转身投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她拿走孩子和老人仅剩的食品，内心毫无愧疚。“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即使没有这些，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她冷漠地想，如果必须在生存和良知之间选择一个，那么她会选择前者。“良知有什么用呢，它只会拖累自己，让人更加懦弱而已。”

    她依靠了孙景盛，并在末日之中如鱼得水，在职场中发现的规则在末日中同样适用。“只需要坚持住这两点，”她想，“铲除对你不利的因素，以及，依附那些强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