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季明讲起自己这些时间来的经历，洪兴帮的兴起以及后来发展，一些惊险的奇遇，最初的其乐融融和最后的颓败，接踵而至的是更严重的内斗。她讲起话来绘声绘色，虽然语言不甚讲究，但是手势表情都恰到好处，似乎如临其境，大家被她的讲述所吸引，都凑过来。人们问到洪兴帮的具体建设，她都一一回答了，然后又讲到外界情况，季明忽然止住了，手停在半空，慢慢放下，似乎陷入某种痛苦的回忆，悲伤如阴霾掩埋了眉目。“一个月前，我，卡斯珀，和另外两个朋友，我们组成队伍搜集资源。后来，一个朋友死在私人恩怨中，另一个，舔食者的口下。”

    酒馆里一瞬间沉寂下来。稍后，有人抓住了关键词：“舔食者？”

    季明回过神来，说：“没错，舔食者。一种新型丧尸，简直是杀戮的武器……那一天我们都没料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东西，我和卡斯珀死里逃生，幸好我们手里还有足够的散弹枪……”

    酒馆里的人沸腾起来，七个八个都围到季明桌前，仔细打探“舔食者”的情况。他们大都是在基地内部的工作者，仅有的几个作战部人员虽然也参加过行动，但尚未见识过舔食者。对他们来说，人类目前的困境只在于与那些数量庞大但动作迟缓的丧尸争夺地盘，发展到如今，生存情况并不需要太过担心。但是，“舔食者”，这种陌生的名词代表的是什么呢？一个新物种，一个新局面，或者是，更加糟糕的情况？

    季明看到众人的反应，或激动、或惊恐，或悲观地喃喃自语，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一些不适当的话，这些话虽然真实，但是会打破目前和平的局面，引起人群恐慌。于是她收紧了嘴巴，表示不愿意继续再谈，并力图减弱话题所带来的影响。

    常安被几个人挤开，默默退了出去，她倚在柜台上，看到众人的紧张，心里也飘上了阴云。是的，他们全都不了解，舔食者的存在……一只舔食者足以使一小队人覆灭，甚至更多，在舔食者面前，人类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常安忽然间明白了：之所以会有“灵视”的出现，会有莫非超能力的进化，并非是救赎，只是为了达到一种平衡。一种丧尸和人类阵营之间的平衡。

    这时候她站在人群之外，默默见证，她不太清楚自己属于哪一方。是为人类，这些如今同她生活、交流的人着想呢？还是为她的同类，那些毫无意识，凭本能猎杀进食的丧尸所高兴呢？常安摇摇头，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她能改变什么吗？——并不能，她只是站在这里，静静看着。

    这一段插曲在午后结束，卡斯珀和季明在酒馆用过点心，然后和采苓以及新认识的朋友道别，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常安不知道采苓同她的朋友谈了什么，当卡斯珀离开后，她那总是平和温柔的眉目间多了几分愁思，是对于往事的追怀。直到傍晚下班，常安向采苓转述了季明的话，老板娘的眼里又多了一些苦恼：“这些消息不该传出去的。虽然有些部分是事实，但除了让大家更惊惶之外没有别的用处。”

    常安从采苓的话里觉察出她对于外面的情况是有些了解的，她是从何得知的，又认识什么人？这个常安无意追问，倒是卡斯珀的身份引起了她的好奇。

    “卡斯珀……她是我的老朋友了，哈，只是朋友，而且是很真挚的那种。有一种友谊，不会忍心用爱情来破坏的……不过老实讲，我们曾经是有过一段感情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常安十二分好奇的目光下，采苓笑起来，那种毫不夸张但富有感染力的微笑，她想起往事，眼角染上笑意，脸蛋上都红扑扑。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我们俩刚认识，我还在学校念书，卡斯珀一个人从欧洲飘过来，固执地带着他那顶旧礼帽，脚上套着他祖父留下来的老皮靴。他简直是身无分文，但是人却又犟又傲，吃了不少苦头。他给我辅导钢琴课，一小时二十块，一周四节课，靠着这点可怜的钱艰难的生存，用面包来果腹。唉，那时候我们有不少矛盾，倒不是因为地位差别，只是性格原因，我没跟你提过？我像你这个年纪时，那脾气……街上的混混都不敢惹我，哈哈……我们俩，简直是火星撞火星！其实我不太有音乐天赋，简单的音符都唱不准，但母亲总是觉得勤能补拙，非得催我去学，其实目的也不过是给她张张脸面罢了。而卡斯珀呢，他是太久没碰钢琴，想弹琴想得要死——他家世代都是音乐家，在国家剧院演出，他的爷爷受人尊敬，但是他父亲却没能成器。母亲死了，他了无牵挂，带着一叠自己写的曲谱不远万里，来到东方，来到我所居住的城市。”

    “他说东方的古典音乐有无法言语的韵味之美……当然，这是专业知识了，我不该多讲。说实话，在了解了他的经历后，我蛮佩服他的。那时候，我走出家门，从温室里出来后，没了家世的庇护，才明白人到了社会上还能保持初心是一件多难得的事情。他的脾气，我很佩服，一个人能吃那么多苦，忍受那么多孤独，仍然梗着脖子坚持理想，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当时来讲，我们吵得蛮厉害的，他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不服，于是和他嚷嚷起来。天哪，和一个口音很重的德国人吵架，那时候他的句式语法都不好，说起汉语来颠三倒四，但是我竟然都听明白了！可别说，我们虽然吵得凶，但是并不侮辱对方，矛盾也并不大。也许我们的内心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谁知道呢？这就是我们能维持友谊的秘密吗？“那时候，楼下经常来找我玩耍的小野猫，不知道怎么都凑到他身边去了，我还奇怪，难道我特的买的猫粮，就没有他手里的面包屑好吃吗……后来我们就一起喂猫了，哈哈……很多事情，真的很多，运动会的时候，他来看，带着他那顶又旧又破的礼貌，向我点头致意，多么正经呀，可是很醒目的，人家都看他，你不晓得，简直尴尬死了！啊……但是啊，我的长跑到第五圈时，真的坚持不住了，简直要倒下，他竟然翻过围栏跳进来，扶着我跑完了。我当时真是又累又渴，他在旁边扯着我，还大声嚷他蹩脚的中文，啊，你不知道当时我多想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