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
汉有游女,不可方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讲的是,喜欢一位姑娘,可是和她相隔的很远,彼此不容易找到。
他解释给她听,她认真的一字字跟着念。那天真的表情打动了他。
小蓝,你该学写字。我教你好不好?
好。她兴奋起来,脸微微一红。
那么你过来。
他从背后圈住她。她那么娇小,整个人被保护在他的怀抱里。他左手助她扶住纸张,右手握住她的手,教她执笔。
她觉得微微的晕眩。她觉得快乐。她恍惚想起那天带他去见小姐,他跟在身后,离她那么近。而现在他们更近了,她听的到他的呼吸。幸福原来可以这么不知不觉而安静。
好好写,写对的话,我有礼物送给你。他温和含笑的眼睛,期待的看她。
于是她低下头,下笔,同时轻轻的念:
汉有游女,不可方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他来看小姐的时候,是少见的兴冲冲。她也是。因为有惊喜要给他,上完了茶,她就急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把宝贝拿出来。看了一遍,又小心的收好。
就在门外等着。带他回去的时候,可以送给他。
她耐心的坐在门外。房间里欢声笑语,仿佛有什么喜事。她不理会。他们的快乐是他们的,她有她自己的喜悦。
终于,门打开。小姐送他出来,她赶忙迎上去。
公子要走了?
他却没看他,转身,看着小姐,依依不舍。
多谢你爹成全我们。十天之后,你我就是正式的夫妻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脉脉柔情,是她从来未见。
小姐飞红了脸,嗔着,乱说什么,小蓝在这儿站着呢。
他哈哈大笑。小蓝是个乖巧的孩子,她会替你高兴的。是吗,小蓝。小蓝?
她默默的点头。狠狠咬牙,忍住不哭。怀里那个亲手刺绣的荷包,如一点火焰,在心口烈烈的灼烧。
小姐的吉日临近了。
府里一片欢天喜地。忙上忙下,她也跟着。只是不见笑容。却也没有眼泪。她原以为自己会茶饭不思日益憔悴,可结果她仍然吃饱睡好。只是心里面空空荡荡,好象被剜去一块似的头重脚轻。她呆呆缝补小姐的嫁衣。大红的鸳鸯,常常令她想起灼痛她的那只荷包。
小蓝,楞什么呢。一抬头,却是小姐。笑意盈盈。
跟我来,我娘找你。
在小姐的闺房里面,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她。
不错,眉眼标致,看者性情就好。是个好孩子。老太太满意的笑。
她不明白什么事,心里隐隐有些慌乱。
孩子,过来。老太太招招手。她去了,被老太太慈爱的揽在怀里。
你伺候小姐那么久了,她现在要出嫁了,你肯定不舍得吧?
她低着眉,并不做声。
我跟小姐商量着,想让你跟着小姐过去。伺候小姐。等长大了,就让张公子把你收了。你们主仆两个,就不分开了。老太太就把你当自己女儿一样疼,也算你尽心服侍小姐一场。好孩子,你答不答应?
她猛的抬起头。怎么,要我做小姐的一份嫁妆吗?要我被他当作小姐的陪嫁一样收下?我怎么能答应呢!我全心全意的爱他,怎么能容许他如施舍一样,从对小姐的爱里,分出一分半分来给我!
她双颊被愤怒烧红了。推开老太太,她紧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这孩子!着是怎么说?难道还计较?
娘!不会的。我都不计较,一个小丫头看小蓝脸都红了,肯定是害羞!小姐笑吟吟的走过来。小蓝,娘和张公子都说过了,他也很高兴将来要收了你的。他还送礼给你呢,那,他说,你肯定喜欢。
她抬起头来,看到小姐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是一件蓝绸缎的新衣。
初八那天,她第一次看到他时,留恋的新衣。
她接过来,轻轻抚摩。唇边有微微的笑意。
有谁知道,深处,却是锥心之痛。
深夜,红烛高烧。她在灯下试穿。绸缎的蓝色光焰在她身上流转。她对镜一笑。小小的脸,却也是一张清秀绝色的容颜。
要美满,不能要残缺。
她想定了,便悄悄出门。
她说她只是小姐的一个小丫头。
初八那天,是她们小姐大喜的日子。早上府里一阵忙乱,人手本来不够,却到处不见她的身影。
找到后花园中,有老园丁一阵惊呼。小丫头们尖叫,人群乱做一团。
她被从井中抬上来,小小的脸苍白水淋,已然气绝。她身上穿着素淡的白衣,手里是剪成碎片的蓝色绸缎。
她说她只是小姐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她本来就只是一个小丫头。一切都平平淡淡。死了个丫头没什么大不了,客照请,小姐的喜事照办。人们看她一如她身上的白衣般安静简单,谁也不曾知道,白衣下面的躯体里,曾有鲜红的心在热烈的跳动。曾有灵魂在激动,挣扎,失望,绝望,巨大的快乐和尖锐的痛苦。
她的娇小的身体被随便交给一个老家人去处理。那家的老妇人在掩埋她之前,仔细的褪掉她的手镯,戒指,玉坠儿,塞到自己腰里。虽然它们也不值几个钱。她又把手伸到她怀里,一摸,触手硬硬的。老妇心里一喜,赶忙撕开她的衣服,胸口上赫然挂着一只手绣的荷包。五彩丝线早已被水浸的褪色,双双鸳鸯的图案也已经模糊不清。可却好好的挂着,躺在她心口的位置。
我当是什么宝贝呢,藏这么里头。原来就是个荷包!不值一个大钱。
老妇啐了一口,一把把荷包扯了下来。
丢弃,深陷在污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