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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叹了口气。

    于是想要改变话题他问起一件他们两人都感兴味的事——就是问起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新部长一个突然擢升到这么高的地位、年纪也还不十分老的人。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原先就不喜欢安尼奇金伯爵总是和他意见不一致。但是现在由于一种官场中的人容易理解的感情——一个官场失意的人对于一个加官晋级的人所感到的那种憎恶心情他对他简直不能够忍受了。

    “哦您看到他了吗?”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带着一丝恶毒的微笑说。

    “自然;他昨天来办公了。他好像很熟悉他的工作而且精力旺盛。”

    “是的但是他的精力是用在哪方面呢?”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用在完成什么事情上面呢还是只用在改变已经做成的事情上面呢?这是我们国家的大不幸——这种官僚主义的行政而他就是一个当之无愧的代表。”

    “实在说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可以非难的地方呢。我不知道他的倾向但是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回答说。“我刚去看过他他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们一道吃了午餐我教了他做橘汁酒的酿造法你知道那种饮料的。那是一种非常清凉的饮料。真奇怪他竟会不知道哩。他喜欢极了不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看了看表。

    “啊哟已经四点多了我还得到多尔戈武申那里去一下!那么请一定来吃饭吧。你想像不出你若是不来的话会使我的妻子和我多么难过呢。”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送他的内兄出去时的态度和他迎接他的时候就完全两样了。

    “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来”他懒洋洋地回答。

    “相信我我非常感谢并且我希望你也不会懊悔”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微笑着回答。

    他一面走一面穿上外套轻轻拍了拍仆人的头笑了一笑就走出去了。

    “五点钟请穿礼服”他返回到门边又大声说了一次。

    九

    主人自己回到家来的时候已经五点过了已经有好几个客人到来了。他和同时抵达门口的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科兹内舍夫和佩斯措夫一道走进来。这两位像奥布隆斯基所称呼的是莫斯科的知识分子的主要代表。两人都是以他们的性格和博识而受人尊敬的人物。他们也互相尊敬但是在几乎所有的问题上他们都是完全意见不一致的简直毫无调和的余地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属于相反的思想流派显然倒是因为他们属于同一个阵营(他们的敌人就把他们混同了);但是在那个阵营里面他们的意见都有一些细微差异。因为再也没有比在半抽象的问题上意见不同更难调和的了所以他们不但从来没有意见一致过而且他们实在早已习惯于互相嘲笑对方的难以改正的谬误而毫不生气了。

    当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走进门来一面谈论着天气。客厅里已经坐着亚历山大德米特里奇谢尔巴茨基公爵——奥布隆斯基的岳父、年轻的谢尔巴茨基、图罗夫岑、基蒂和卡列宁。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立刻就看出因为他不在客厅里的情形不好。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穿着华丽的灰绸衣显然为了必须另外在儿童室吃饭的孩子们和她丈夫没有回来而焦虑着他不在的时候没有能够很好地使座上的宾客变得融洽起来。大家坐在那里就像拜客的牧师太太一样(像老公爵所形容的)显然都很诧异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了避免沉默勉强找出一些话来说。温厚的图罗夫岑显然感到很不自在他迎接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时候他那厚厚的嘴唇上露出的微笑好像言语一样明白地说:“哦朋友你把我放在一群学者里面了!到chacteaudesf1eurs去喝一杯酒倒更合我的口味!”老公爵默默地坐着他的明亮的小眼睛斜视着卡列宁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知道他已经想好了一句妙语来形容这位政治家这位政治家就像是席上的鲟鱼一样在座的客人就是被邀请来共飨他的。基蒂朝门口望着鼓起勇气使自己在康斯坦丁列文进来的时候不红脸。年轻的谢尔巴茨基还没有被介绍给卡列宁极力装出毫不在意的神情。卡列宁本人遵照和贵妇们共宴时的彼得堡的习惯穿起夜礼服系着白领带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由他的脸色看出他只是为了践约而来并且莅临集会好像是在履行一桩不愉快的义务似的。他实际上就是在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进来之前制造了使所有的客人都冻僵了的那股冷气的祸。

    一进客厅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就道歉解释说他被一位什么公爵留住了那位公爵总是作他不到和迟到的替罪羊的于是不到一会工夫他就使全体客人都互相认识了并且把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和谢尔盖科兹内舍夫拉在一起动他们讨论波兰的俄国化的问题他们立刻和佩斯措夫一道卷入讨论中了。他在图罗夫岑的肩上拍了一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好笑的话就让他在自己的妻子和老公爵旁边坐下来。随即他对基蒂说她今晚上非常漂亮并且把谢尔巴茨基介绍给卡列宁。不一会工夫他就这么巧妙地把这社交界的面团揉拢了客厅里变得非常有生气了洋溢着欢声笑语。只有康斯坦丁列文一个人还没有来。但是这样却正好因为走进餐厅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大吃了一惊觉波特酒和雪利酒不是在雪维而是在德勃列1买来的他吩咐赶快叫马车夫到雷维去就回到客厅来——

    1雷维和德勃列都是莫斯科著名的酒商经营法国葡萄酒的交易。

    在餐厅门口他遇见了列文。

    “我没有迟到吧?”

    “难道你还会不迟到嘛!”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挽着他的胳臂。

    “客人不少吗?有些什么人?”列文问不禁红了脸一面用手套拂落帽子上的雪。

    “都是自己人。基蒂也来了。跟我来吧我把你介绍给卡列宁。”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虽然抱着自由主义的见解却十分明白和卡列宁会晤是一件荣幸的事因此他就把这种荣幸款待他的好友们。但是这时候康斯坦丁列文却没有心情高攀。自从他会见弗龙斯基的那个终生难忘的晚上以后不算他在大路上瞧见她那一瞬间他就一次都没有看见过基蒂。他心坎里知道他今天会在这儿看到她但是为了要保持思想自由他竭力使自己相信他并不知道。现在当他听到她来了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这样欢喜同时又这样恐惧使他透不过气来他说不出他要说的话了。

    “她是什么样子呢?她是什么样子呢?像她从前一样呢还是像她在马车里的那副神情?假使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的是真话可怎么办呢?为什么不是真话呢?”他想。

    “啊请给我和卡列宁介绍一下吧”他好容易说了出来然后他迈着坚决的步子走进客厅看见了她。

    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与她在马车里的神情也不同了;她完全两样了。

    她惊惶羞怯腼腆因而显得更魅人。她在他走进房间的那一瞬间就看见了他。她在等待着他。她很欢喜而且欢喜得这样惶惑有一刹那当他走到她姐姐面前去又瞟了她一眼的时候她和他和看到这一切的多莉都感觉到好像她会失声哭出来。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是一阵红她失了神嘴唇抖等待他走到她面前来。他向她走上去鞠着躬伸出手一句话也没有说。要不是她的嘴唇的轻微颤动和那使她的眼睛越放光的潮润当她说下面的话的时候她的微笑几乎就是平静的了:

    “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啊!”说着带着毅然决然的态度用她冰冷的手紧握住他的手。

    “您没有看见我我倒看见了您呢”列文说闪耀着幸福的微笑。“您从火车站坐车到叶尔古绍沃去的时候我看见了您。”

    “什么时候?”她惊异地问。

    “您坐车到叶尔古绍沃去的时候”列文说感觉到他快要因为他心中洋溢着的欢喜而哭起来。“我怎么敢把不纯洁的念头和这个惹人怜爱的人儿联系在一起呢!是的看来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列对我说的是真话”他想。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挽住他的胳臂拉他到卡列宁面前去。

    “我来替你们介绍。”他说出了两人的名字。

    “又看见您真是高兴得很”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冷冷地说和列文握了握手。

    “你们原来认识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吃惊地问。

    “我们在一个车厢里一道过了三个钟头”列文微笑着说“但是下了车就像由假面舞会上出来一样完全神秘化了至少我是这样的。”

    “啊呀!大家请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指着餐厅。

    男客们走进餐厅走近桌子桌上摆着六种伏特加和六种干酪有的有小银匙有的没有还有鱼子酱、青鱼、各种罐头食品和盛着法国面包片的碟子。

    男客们围着浓烈的伏特加和冷盘站立着在谢尔盖伊万内奇科兹内舍夫、卡列宁和佩所措夫之间关于波兰俄国化的谈话有等待酒宴的时候渐渐沉静下来了。

    谢尔盖科兹内舍夫善于用意想不到的精辟话语来改变对谈者的心情这样来把最激烈、最认真的辩论结束他的这种本领是没有谁及得上的现在他就在这样做。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主张波兰的俄国化只有通过俄国政府所应采取的重大措施才能够完成。

    佩斯措夫坚持说一个国家只有人口较多的时候才能同化别的国家。

    科兹内舍夫承认双方的论点但却加以限制。当他们正走出客厅的时候为了结束谈话科兹内舍夫微笑着说:

    “那么要使我们的异族俄国化就只有一个方法了——尽量多生孩子。这样我的兄弟和我是最不行的了。你们结了婚的人特别是你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才是真正的爱国者哩;你已经有了几个了?”他说殷勤地对他们的主人微笑着把一只小酒杯举向他。

    大家都笑了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笑得最快活。

    “啊对啦这是最好的方法!”他说咀嚼着干酪把一种特制的伏特加斟在酒杯里。谈话就以这戏言结束了。

    “这干酪还不坏。您要吃一点吗?”主人说“啊呀难道你又做起体操来了吗?”他对列文说用左手捏了捏他的筋肉。列文微微一笑弯起他的胳臂在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手指之下筋肉从薄呢礼服下面隆起来像坚实的干酪一样硬得如同钢铁一般。

    “好硬的二头肌呀!简直是一个参孙1。”——

    1参孙以色列之大力士曾徒手撕裂狮子见圣经旧约七师记第十四章。

    “我想猎熊是需要很大气力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他对于打猎的概念是非常模糊的。他撕开一片薄得像蛛网一样的薄面包片把干酪涂在上面。

    列文微笑了。

    “一点都不。恰恰相反;小孩都能打死熊呢!”他说向和主妇一道走近桌旁的妇人们微微点头让在一旁。

    “我听说您打死了一只熊?”基蒂说竭力想用叉子叉住一只叉不住的、要滑落下去的蘑菇而终于徒劳倒使那露出她的雪白手臂的衣袖花边颤动起来。“你们那里有熊吗?”她补充说侧转她那迷人的小小的头向着他微笑了。

    在她所说的话里分明没有什么将异的地方但是对于他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每个声音她的嘴唇、眼色和手的每个动作都有着何等不可言喻的意义呀!这里有求饶有对他的信任也有怜爱——温柔的、羞怯的怜爱许诺、希望和对于他的爱情那种他不能不相信而且使他幸福得窒息的爱情。

    “不我们到特维尔省去打的。从那里回来的路上我在火车上遇见您的bean-frère1或者不如说您姐夫的beau-frère”他微笑着说。“这真是一次有趣的会见。”

    于是他开始津津有味地述说着他怎样整整一晚没有睡觉之后穿着旧羊皮外套闯进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车厢。

    “那乘务员忘记了那句俗语2看到我的外套就想要赶我出去;但是我马上文绉绉地讲起来而您也”他转脸向着卡列宁说忘记了他的名字“开始的时候您看到我那件农民穿的外套也想要赶我走的但是后来您却帮我说话了这件事我真是感激不尽。”——

    1法语:姐夫妹夫。

    2那个俗语是:相见看衣裳。

    “一般地说乘客选择座位的权利太没有规定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用手帕擦着指尖。

    “我看到您对我还有点疑惑”列文说温和地微笑着“但是我连忙开始用聪明的言谈来弥补我的皮袄的缺点。”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继续和女主人谈话同时听到一点他弟弟的话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他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那种胜利者的样子?”他想。他不知道列文感觉到好像长了翅膀一样。列文知道她在听他说话而且她高兴听。这就是他唯一感到兴趣的事。在他看来不单是在这房间里就是在全世界也只有他(在自己眼中获得了重大意义和价值的他)和她存在。他感到好像自己是站在使他晕眩的高峰上而在遥远的下方是所有那些善良优秀的卡列宁们奥布隆斯基们和整个的世界。

    一点也没有惹人注意也没有望他们一眼好像再也没有剩下什么空位子似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使列文和基蒂并肩坐在一起。

    “啊你可以坐在这里。”他对列文说。

    筵席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爱好的瓷器餐具一样精致。玛丽-路易式羹汤鲜美无比;和汤一道吃的小馅饼一到口里就酥了真是无懈可击。两个听差和马特维系着白领带毫不碍眼地、悄悄地、敏捷地伺候着筵席。这宴会在物质方面是一个大成功;在非物质方面也毫无逊色。谈话有时是全体的有时是个别的从来没有停顿过到末后变得这样生气勃勃以致男客们从桌旁站起身来的时候还在谈论着就连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都变得活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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