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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那并不妨碍您爱妻子!”

    “墨鱼不妨碍可是妻子却妨碍哩。”

    “为什么?”

    “啊您会现的!您现在爱好农事游猎——可是您等着瞧吧!”

    “阿尔希普今天来过;他说普鲁特诺村有许多驼鹿还有两头熊呢”奇里科夫说。

    “哦我不去你们去打来吧。”

    “噢那倒是真话”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你从此可以向猎熊事业告别了——你的妻子不会允许你去的!”

    列文微微一笑。他妻子不让他去的那种想法是这样令人愉快他情愿永远放弃猎熊的快乐。

    “可是他们会去捉住那两只熊而您却没有去毕竟很可惜您记得上次在哈皮洛沃吗?那是一场多妙的打猎啊!”奇里科夫说。

    列文不愿打破这种幻想仿佛离开她还能够有什么乐趣因此他没有说一句话。

    “向独身生活告别的习俗是有道理的”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不管你多么快乐你总不能不惋惜失去的自由。”

    “您承认您有这样一种感觉像果戈理的新郎1一样想从窗口跳下去吧?”——

    1果戈理的剧本婚事中的人物。

    “自然有不过不承认罢了”卡塔瓦索夫说放声大笑起来。

    “啊窗子开着我们马上就动身到特维尔省去吧!有一头大母熊我们可以直捣巢穴。当真地就坐五点钟的车走吧!这里的事随他们的意思去办好了”奇里科夫微笑着说。

    “哦说实在的”列文也微笑着说“我心里丝毫找不出惋惜失去自由的心情。”

    “是的现在您心里这样乱您什么也不觉得的”卡塔瓦索夫说。“等一等到您稍微平静一点的时候您就觉得了。”

    “不!假如是那样那么虽然有了感情(他不便在他们面前说爱情这个词)和幸福但失去自由我多少总会感到有点惋惜吧可是恰恰相反我高兴的正是失去自由。”

    “糟糕得很!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卡塔瓦索夫说。

    “哦让我们干一杯祝他恢复健康或是祝他的梦想有百分之一得以实现吧——就是那样也是世界上空前未有的幸福!”

    一吃过饭客人们就走了为的是赶紧换好衣服去参加婚礼。

    当剩下他一个人回忆着这班独身朋友的谈话的时候列文又问自己:他心里真有他们所说的那种惋惜失去自由的心情吗?想到这问题他微笑了。“自由?自由有什么用?幸福就在于爱和希望:希望她所希望的想她所想的那就是说毫无自由可言——这就是幸福!”

    “但是我了解她的思想、她的希望、她的感情吗?”一个声音突然向他低语。微笑从他脸上消逝他沉思起来。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到恐怖和怀疑——对一切事情都怀疑。

    “要是她不爱我怎么办呢?要是她只是为了结婚而和我结婚怎么办呢?要是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所做的事怎么办呢?”他问自己。“她也许会清醒过来等到已经结了婚才现她并不爱我而且不能爱我。”于是涉及她的、奇怪的、最邪恶的念头开始浮上他的脑海。他嫉妒起弗龙斯基来好像一年前一样仿佛他看见她和弗龙斯基在一起的那个晚上就是昨天。

    他怀疑她没有把全部真情都告诉他。

    他迅地跳起来。“不这样下去不成!”他绝望地自言自语。“我要到她那里去我要问问她;最后再对她说一次:我们还是自由的我们不如维持现状的好!随便什么都比永久的不幸、耻辱、不忠实好!”他心里怀着绝望怀着对一切人对他自己对她的愤恨他走出了旅馆坐车上她家里去了。

    他在后房里找到了她。她正坐在一口箱子上和一个使女在安排什么挑拣着散放在椅背上和地板上的各种颜色的衣服。

    “噢!”她一见他就喊了一声高兴得容光焕。“你怎么您又怎么!(最近几天来她差不多交替地用这两个字称呼他。)我没有想到你会来呢!我正在理我从前的衣服看哪一件给什么人合式”

    “啊!好极了!”他阴郁地说望着使女。

    “你去吧杜尼亚莎我回头叫你”基蒂说。“科斯佳怎么回事?”使女一走她就明确地用了这个亲密的称呼。她觉察出他的兴奋而又阴郁的异样脸色她感到恐怖。

    “基蒂!我痛苦得很。我一个人忍受不住”他声音里带着绝望的调子说站在她面前恳求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他从她的深情的、忠实的脸上已经看出他所要说的话不会产生任何结果但是他要她亲口来消除他的疑惑。“我是来说现在还来得及。这一切还可以废除和挽回。”

    “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不止一千遍而且不由得要想的就是我配不上你。你不可能同意和我结婚。想一想吧。你错了。再三想一想吧。你不会爱我的要是就不如说出来的好”他说没有望着她。“我会很痛苦。让人家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随便什么都比不幸好趁现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总好一些”

    “我不明白”她惶恐地说“你想要翻悔你不愿意了吗?”

    “是的要是你不爱我的话。”

    “你疯了!”她叫了一声恼怒得满脸绯红。

    但是他的脸是这样可怜她抑制住恼怒把衣服扔在圈手椅上在他旁边坐下。

    “你在想些什么呢?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我想你不会爱我的。你怎么会爱我这样的人呢。”

    “我的上帝!我怎么办才好呢?”她说着哭出来了。

    “啊!我做了什么呀?”他叫了一声于是跪在她面前他开始吻她的手。

    当五分钟后公爵夫人走进房里来的时候她看见他们完全和好了。基蒂不但使他确信了她爱他而且甚至为了回答她为什么爱他这个问题向他说明了她所以爱他的理由。她告诉他她爱他是因为她完全理解他因为她知道他喜欢什么因为他所喜欢的东西都是好的。这在他似乎是十分明白了。当公爵夫人走到他们这里来的时候他们正并肩坐在箱子上清理衣服而且正在争辩着因为基蒂要把列文向她求婚时她穿的那件褐色衣服给杜尼亚莎而他坚决主张那件衣服永远不要给别人可以把另外一件蓝色衣服给杜尼亚莎。

    “你怎么不明白呢?她的皮肤是褐色的蓝色衣服和她不相称我全都考虑过了呢。”

    听到他来访的原因公爵夫人半真半假地生起气来叫他赶快回去换衣服不要妨碍基蒂梳头因为梳匠沙尔里就要来了。

    “实在说这几天来她什么也没有吃变得憔悴起来而你又来说些傻话来叫她心烦”她对他说“走吧走吧亲爱的!”

    列文感到歉疚而又羞惭但却得到了安慰回到了旅馆。他哥哥、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都穿上了礼服正在等着用圣像给他祝福。时间一刻都不能耽搁了。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还得坐车回家去接她的儿子他卷了头又涂上油要拿着圣像陪伴新娘。并且还得派一部马车去接伴郎。另一部马车把谢尔盖伊万诺维奇送走后还得转回来总之有许多复杂的事情需要考虑和料理。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就是不能再耽搁因为已经六点半了。

    用圣像祝福的仪式并没有产生什么良好效果。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带着滑稽的庄重姿势和他妻子并排站着手里拿着圣像叫列文鞠躬到地他含着善意的、讽刺的微笑祝福他吻了他三次;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也这样做了然后急忙忙地走开又忙着去调遣马车去了。

    “哦我看只有这样办吧:你坐自己家里的马车去接他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如果愿意的话就请他到了那里之后就把马车打回来。”

    “自然我很愿意!”

    “我们和他随后就来。你的行李送去了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

    “送去了”列文回答于是他吩咐库兹马把他要穿的衣服拿出来。

    三

    一大群人大部分是女人围着因为举行婚礼而***辉煌的教堂。那些来不及走进人群中间的人就蜂拥在窗子周围推挤着争吵着从窗框里窥望。

    二十多辆马车已在警察指挥之下沿街排列起来。一个警官穿着崭新的制服不顾严寒站在门口。马车川流不息地驰来时而头上戴着花两手提着裙子的妇人们时而脱下军帽或是黑帽的男人们走进教堂来。在教堂里面一对枝形吊灯架和圣像前的所有蜡烛都点燃了。圣像壁的红底上的镀金、圣像的金黄色浮雕、枝形灯架和烛台的银光、地上的石板、绒毯、唱诗班上面的旗帜、圣坛的台阶、旧得黑的书籍、神父的袈裟、助祭的法衣——全都浸浴在灯光里。在温暖的教堂右边在燕尾服和白领带制服和锦缎天鹅绒丝绸头花裸露的肩膀和胳臂以及戴长手套的人群里面在进行着克制而又热烈的谈话谈话声在高高的圆屋顶里异样地回响着。一听到开门的响声人群里的谈话声就沉寂下来大家都四下张望期望看到新娘新郎进来。但是门开了有十次以上而每一次进来的不是走入右边来宾席的迟到的客人就是骗过或是打通了警官、混进左边旁观席的观众。不论是亲友或是旁观者都已经等待得忍无可忍了。

    开头他们想新郎新娘马上就要到了对于他们的姗姗来迟并不觉得有什么关系。接着他们就开始愈加频繁地朝门口张望而且谈论着莫非出了什么事情。接着这种拖延简直叫人不舒服了亲戚和宾客们竭力装出不再去想新郎新娘却在一心一意谈话的模样。

    总执事好像是要使人们注意到他的时间有多宝贵似的不耐烦地咳嗽着使得窗子的玻璃也颤动起来了。由唱诗班的席位上传来了等得厌倦了的歌手们在练嗓子和擤鼻涕的声音。神父不断地有时差读经员有时又差执事去看新郎来了没有他自己穿着紫色长袍系着绣花腰带也一次又一次地到小门去等候新郎。终于有一个妇人看了看表说:“可真奇怪呢!”于是所有的宾客都不安起来开始大声地表示出他们的诧异和不满。一个伴郎去探听究竟去了。这时基蒂早已准备停当穿起雪白的衣裳披上长纱戴着香橙花的花冠正和女主婚人、她姐姐利沃夫夫人一道站在谢尔巴茨基家的客厅里。她向窗外望着等伴郎来报告新郎已经到了教堂白等了半个多钟头。

    这时列文穿好了裤子却没有穿燕尾服和背心正在旅馆的房间里踱来踱去不时地把头伸到门外朝走廊望着。但是在走廊里看不见他所等候的人的踪影他绝望地转回来挥着两手向正在悠然地抽着烟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话了。

    “可曾有人处在像这样可怕的尴尬境地吗?”他说。

    “是的这是有点尴尬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含着慰藉的微笑同意说。“可是别焦心马上就会拿来的。”

    “不怎么办啊!”列文压抑住愤怒说。“而且这种尴尬的敞胸背心!不成呀!”他说望着他的揉皱了的衬衣前襟。

    “要是行李都送到火车站去了可怎么办呢!”他绝望地叫着。

    “那你就只好穿我的了。”

    “那我早就该这样办的。”

    “看上去好笑可不好等一等!事情自会好起来的。”

    事情是这样:当列文要换礼服的时候他的老仆库兹马就把上衣、背心和一切必要的东西都拿来了。

    “衬衫呢!”列文叫。

    “你身上不是穿着衬衫吗”库兹马带着平静的微笑回答。

    库兹马没有想到留下一件干净衬衫当他接到把一切东西都捆起来、送到谢尔巴茨基家去——新夫妇今晚就从谢尔巴茨基家动身到乡下去——的吩咐的时候他照办了除了一套礼服以外把其他的一切东西都捆起来了。从早上穿起的衬衫已经揉皱了和时髦的敞胸背心穿在一起是无论如何不成的。打人到谢尔巴茨基家去路太远了。他们派了人去买一件衬衫。仆人回来了到处都关了门——今天是星期日。他们就派人到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家去拿了一件衬衫来——又肥又短简直不能穿。最后还是派人到谢尔巴茨基家去解开行李。教堂里大家都在等候新郎而他却好像关在笼里的野兽一样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窥看着走廊怀着恐怖和绝望的心情回忆起他对基蒂说过的话以及她现在会怎样想。

    终于负疚的库兹马拿着衬衫气喘喘地跑进房里来了。

    “刚刚赶上。他们正把行李往货车上搬呢”库兹马说。三分钟以后列文飞步跑过走廊没有看一眼他的表怕的是更增加他的痛苦。

    “这样无济于事”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微笑着说从容地跟在他后面。“事情自会好起来的事情自会好起来的

    我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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