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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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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腿伸在椅子上、正在喝白兰地和矿泉水的亚什温身旁坐下他吩咐仆人给他也拿一份来。

    “你刚才谈起兰科夫斯基的‘力士’那真是一匹好马我劝你买了它”亚什温说瞥了一眼他的同僚的忧郁的脸色。

    “它的臀部下垂可是腿和头——简直是不能再好了。”

    “我也想买它”弗龙斯基回答。

    谈论马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但是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安娜不由自主地倾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望着壁炉上的时钟。

    “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叫我来说她上戏院去了”仆人报告。

    亚什温又把一杯白兰地倒进起泡的水里喝了随后站起来扣上他的上衣钮扣。

    “哦我们去吧”他说他的髭须下面隐约露出微笑由这微笑就表示出他了解弗龙斯基忧愁的原因却并不重视它。

    “我不去”弗龙斯基忧郁地回答。

    “哦我一定得去我和人约好了。那么再见!要不然你就到花厅来;你可以坐克拉辛斯基的座位”亚什温临出门的时候补充说。

    “不我有事情。”

    “妻子是累赘假如她不是妻子的话那就更麻烦了”亚什温走出旅馆的时候想。

    弗龙斯基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

    “今天演什么?是第四天的演出了叶戈尔夫妇一定在那里我母亲多半也在。这就是说全彼得堡都在那里了。现在她进去了脱下了斗篷走到了灯光下。图什克维奇、亚什温、瓦尔瓦拉公爵小姐”他想像着“我怎么啦?害怕了还是把保护她的权利交给了图什克维奇?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愚蠢愚蠢呀!她为什么要把我放在这样的一种境地呢?”他挥着手说。

    由于这动作他碰了摆着矿泉水和白兰地酒瓶的小桌子差一点把它打翻了。他想要扶住它却把它弄倒了于是愤怒地踢翻桌子按了按铃。

    “要是你愿意服侍我的话”他对走进来的近侍说“那你就记住你的职务。这样子不行。你应该收拾干净。”

    近侍感到自己并没有过错本想替自己辩解的但是望了主人一眼从他的脸色看出唯一的办法只有沉默于是连忙弯下腰跪在地毯上开始把完整的和破碎的杯子和瓶子收拾起来。

    “这不是你的职务;叫侍者来收拾吧你去把我的燕尾服拿出来。”

    弗龙斯基在八点半走进剧场。表演正演到精彩的地方。伺候包厢的老头替弗龙斯基脱下皮大衣认出了他叫他“大人”并且建议说他不必领取衣证要的时候叫费奥多尔就行。在***辉煌的走廊里面除了伺候包厢的人和两个手臂上搭着皮大衣、站在门外听的听差以外再没有一个人了。从关得不紧的门里传来了乐队的小心的断奏的伴奏声和一个音清晰的女子的声音。门开开来让包厢的那个侍者溜进去那句快近结尾的歌词就清楚地传进了弗龙斯基的耳朵。但是门立刻又关上了弗龙斯基没有听到那句歌词的结尾和伴奏的尾声但是从门里面雷动的掌声知道这支曲子已经完了。当他走进那给枝形吊灯和青铜煤气灯照得通明的大厅的时候闹声还继续着。舞台上的女歌星裸露的肩膀和钻石闪烁着鞠着躬微笑着由拉住她的手的男高音歌手帮助抬起被人散乱地抛掷在脚灯之间的花束;随后她走近一个光滑油亮的头从当中分开的绅士他正把长胳臂伸到脚灯那边去把一件什么东西递给她花厅和包厢里面的观众一齐骚动起来身体向前探着拍手喝彩。坐在高椅上的乐队长帮着把花束递过去整理了他的雪白的领带。弗龙斯基走进正厅中央站住了开始向周围观望。那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不注意那司空见惯的周围环境:舞台喧闹和在挤得水泄不通的剧场里的所有熟悉的、无味的、五光十色的观众。

    在包厢里照例是那些太太她们后面是那些士官;照例是那些奇装艳服的女人天知道她们是谁还有那穿军服和大礼服的人们;在顶高层的楼厅里面是那些龌龊的群众;在所有的观众里面在包厢和前排里面只有约莫四十个体面的男女于是弗龙斯基立刻把注意力转向这块沙漠中的绿洲他立刻和他们打起招呼来。

    他走进来的时候一幕刚演完因此他没有走到他哥哥的包厢去却先走上正厅的前排停在脚灯旁边和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并排站住谢尔普霍夫斯科伊正弯起膝盖用靴跟轻叩着脚灯远远地看见他就微笑着把他招呼过来。

    弗龙斯基还没有看见安娜他有心避免朝她那方向望。但是他从人们的目光注视的方向知道了她所在的地方。他不露形迹地向周围望望可是并不在寻找她;他预期着最坏的情形他的眼光搜寻着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幸好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那晚上没有到剧场来。

    “你多么不像军人了啊!”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对他说“倒像一个外交官或是一个艺术家什么的了。”

    “是的我一回了家就穿上黑礼服了”弗龙斯基回答微笑着慢慢地拿出望远镜来。

    “哦在这点上实在说我很羡慕你。当我从国外回来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他摸摸他的肩章“我真惋惜失去了自由。”

    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对弗龙斯基的前程早已不存希望了但是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他现在对他特别亲切。

    “你没有赶上看第一幕真可惜了!”

    弗龙斯基用一只耳朵听着先把望远镜瞄准一层厢座然后又仔细打量着包厢。在一个戴着头巾的太太和一个在瞄准他的望远镜中忿怒地眨着眼睛的秃头老人旁边弗龙斯基突然看到了高傲的、美貌惊人的、在饰带的映衬中微笑着的安娜的头。她坐在第五号包厢离他有二十步远。她坐在前面略略回过身来在对亚什温说什么话。安放在她那美丽的宽肩上的头的姿势她那含着竭力压抑着的兴奋光辉的眼睛和她的整个面孔使他回忆起他在莫斯科舞会上看见她的时候的风姿。但是现在她的美丽却引起了他完全不同的感觉。在他对她的感情中现在再也没有什么神秘的成分因此她的美丽虽然比以前更强烈地吸引他同时却也使他感到不快。她没有朝他那方向望但是弗龙斯基感觉到她已经看见他了。

    当弗龙斯基又把望远镜转向那个方向的时候他看到瓦尔瓦拉公爵小姐满脸通红不自然地笑着尽回过头来望着隔壁的包厢;安娜摺拢她的扇子拿它在红色天鹅绒的包厢边上轻轻叩着凝视着什么地方没有看而且也显然不愿看隔壁包厢里生的事。亚什温的脸上带着他打牌输了钱的时候那样的表情。他皱着眉头把左边的髭须越来越深地塞进嘴里去斜着眼望着隔壁的包厢。

    在左边那间包厢里是卡尔塔索夫夫妇。弗龙斯基认识他们而且知道安娜和他们也认识。卡尔塔索夫夫人一个瘦小的女人站在她的包厢里背对着安娜正在披上她丈夫递给她的斗篷。她脸色苍白满脸怒容正在激动地说什么。卡尔塔索夫一个胖胖的、秃头的人不断地回过头来看安娜一面竭力劝慰他妻子。当妻子走出去了的时候丈夫迟疑了好久竭力寻找着安娜的目光显然想向她鞠躬。但是安娜分明是故意不理睬他扭过头去只顾和亚什温谈话他的剪短了头的头俯向她。卡尔塔索夫没有鞠躬就走了出去包厢空下来了。

    弗龙斯基不明白卡尔塔索夫夫妇和安娜之间到底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看出一定生了一件令安娜感到屈辱的事。他从他所看见的情形特别是从安娜的脸色看出这点来他可以看出她正竭尽一切力量来支撑她所担任的角色。在保持外表的平静态度这一点上她是完全成功的。凡是不认识她和她那一圈人的人凡是没有听到那些妇女因为她要在社交界露面并且以她的头饰和美貌来招摇而出怜悯、愤慨和惊讶的话的人一定会叹赏这个女人的娴静和美丽决不会猜想到她感觉得好像带枷示众的人一样。

    知道生了什么事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弗龙斯基感到一种痛苦的不安希望探听一点消息他向他哥哥的包厢走去。故意躲着对面安娜的包厢他走出去碰见了正在和两个熟人说话的他从前的联队长。弗龙斯基听见他们提到卡列宁夫人的名字而且注意到联队长怎么向说话的人们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连忙大声叫着弗龙斯基的名字。

    “噢弗龙斯基!你什么时候到联队来呢?我们不能连饭都不请你吃一顿就让你走了。你是我们的老伙伴呀!”联队长说。

    “我恐怕没有时间了真是抱歉得很!下次吧”弗龙斯基说随即跑到楼上他哥哥的包厢去。

    弗龙斯基的母亲满头灰白常的老伯爵夫人坐在他哥哥的包厢里。瓦里娅和索罗金公爵小姐在走廊上遇见了他。

    把索罗金公爵小姐送回到母亲那里瓦里娅把手伸给她的小叔子立刻开始说起他所关心的事情。他很少看见她这么激动过。

    “我觉得这是很卑鄙很可恶的卡尔塔索夫夫人没有权利这样做!卡列宁夫人”她开口说。

    “但是怎么回事?我简直不知道。”

    “什么你没有听到吗?”

    “你知道我应该是最后听到的人。”

    “再也没有比卡尔塔索夫夫人更狠毒的人了!”

    “但是她做了什么事?”

    “我丈夫告诉我她侮辱了卡列宁夫人。她丈夫开始隔着包厢和她说话卡尔塔索夫夫人就闹起来。据说她大声说了句什么侮辱的话就走了。”

    “伯爵你maman叫你呢”索罗金公爵小姐从包厢的门里望着外面说。

    “我一直在等你”他的母亲讥讽地微笑着说。“却始终看不到你。”

    她儿子看到她忍不住高兴地笑起来。

    “晚安maman。我到你这里来了”他冷淡地说。

    “你为什么不去faire1anetekarenine1?”当索罗金公爵小姐走开的时候她继续说。“e11efaitsensation.onoub1ie1apattipoure11e.”2“maman我要求过你不要对我提这件事”他回答皱着眉。

    “我只是说大家都在说的话罢了。”

    弗龙斯基没有回答对索罗金公爵小姐说了一两句话以后他就走了。在门口他遇见了他哥哥。

    “噢阿列克谢!”他哥哥说。“多讨厌啊!一个蠢女人再没有别的了我正要到她那里去。我们一道去吧。”

    弗龙斯基没有听他的话。他迈着迅的步子走下楼去:他感觉得他应该有所举动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举动。由于她把她自己和他置于这样难堪的境地而起的愤怒加上由于她的痛苦而起的怜悯扰乱了他的心。他走下正厅笔直向安娜的包厢走去。斯特列莫夫正站在她的包厢旁边和她谈话。

    “再没有更好的男高音了。lemou1eenestbrisé!3”——

    1法语:向卡列宁夫人讨好。

    2法语:她闹得满城风雨。人们为了她的缘故把帕蒂都忘了。

    3法语:后继无人了。

    弗龙斯基向她鞠躬并且站住和斯特列莫夫招呼。“您来迟了我想错过了最优美的歌曲”安娜对弗龙斯基说他感到她好像在讥讽地瞟了他一眼。

    “我对于音乐是外行”他说严厉地望着她。

    “像亚什温公爵一样”她微笑着说“他以为帕蒂唱得声音太高了。”

    “谢谢您!”她说她那带着长手套的小手接了弗龙斯基拾起来的节目单突然在那一瞬间她的美丽的脸颤栗了。她立起身来走到包厢后面去。

    注意到第二幕开始的时候她的包厢空了弗龙斯基在独唱进行的当中引起了正在静听的观众“嘘!嘘!”声走出了剧场坐车回家了。

    安娜已经到了家。弗龙斯基走上她那里去的时候她还穿着她到剧场去的那身衣服独自待着。她坐在墙边的第一把安乐椅上直视着前方。她望了望他立刻恢复了她原来的姿势。

    “安娜!”他说。

    “一切都是你的过错你的过错!”她叫着声音里含着绝望和怨恨的眼泪于是站起身来。

    “我请求过恳求过你不要去;我知道你去了一定会不愉快的”

    “不愉快!”她叫。“简直可怕呀!我只要活着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她说坐在我旁边是耻辱。”

    “一个蠢女人的话罢了。”他说“但是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为什么要去惹事呢?”

    “我恨你的镇静。你不应当使我弄到这个地步的。假如你爱我”

    “安娜!为什么要扯到我的爱情问题上面去”

    “啊假如你爱我像我爱你一样假如你和我一样痛苦”她说带着惊恐的表情望着他。

    他为她难过但仍然生气了。他向她保证他爱她因为他看到现在这是安慰她的唯一的方法于是他没有用言语责备她但是在心里他却责备了她。

    在他看来是这样庸俗以致他羞于说出口的爱的保证她吸了进去逐渐安静下来了。第二天完全和解了他们就动身到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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