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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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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全完了!”安娜站在窗前自言自语;作为这样疑问的答案她的蜡烛熄灭了的时候那种黑暗和那场恶梦所遗留下的印象混合成一片使她的心里充满了寒彻骨髓的恐怖。

    “不不可能的!”她喊叫说于是跨过房间她用力按铃。她现在这么害怕形单影只以致于等不及仆人上来就下去迎他。

    “打听一下伯爵到哪里去了”她说。

    那个人回答说伯爵到马厩去了。

    “伯爵让我转告一声万一夫人想坐车出去马车不久就回来。”

    “好的。等一下。我现在写一张条子。叫米哈伊尔拿着立刻送到马厩去。赶快!”

    她坐下写道:

    是我的过错。回家来吧让我解释。看在上帝面上回来吧我害怕得很!

    她封好了递给那仆人。

    她现在害怕剩下一个人她跟在那个人后面走出屋子到育儿室去了。

    “怎么回事这不是这不是他!他的蓝眼睛和羞怯而甜蜜的微笑在哪里呢?”当她看到她那满头乌黑鬈的丰满红润的小女儿却没有看见谢廖沙的时候(她在神智错乱之中本来期望在育儿室找到他的)这是头一个涌上她心头的思想。小女孩坐在桌旁顽强而猛烈地用一只软木塞敲打着瞪着漆黑的眼睛茫然地凝视着她母亲。安娜答复了英国保姆说她很好明天就要下乡去就挨着小女孩坐下动手在她面前旋转软木塞。但是小孩的响亮的银铃般的笑声和眉眼的动作使她历历在目地回忆起弗龙斯基于是压抑着呜咽她匆匆立起身来走出房去。“难道真的全完了吗?不不可能的”她想。“他会回来的。但是他和她谈过话以后他露出的笑容和激动他如何解释呢?但是即使他不辩白我还是会相信的。如果我不信任他我就只剩下一条路了——但是我不愿意那样。”

    她望望表。过了十二分钟了。“现在他接到我的字条了正在回家来的路上了。不会很久的再过十分钟但是万一他不回来呢?不不可能的!一定不要让他看见我的淌过眼泪的眼睛。我去洗洗脸。唉呀我梳过头没有?”她问她自己。她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她用手摸摸头。“是的我的头梳过了但是我一点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梳的了。”她甚至都不相信她的手于是走上穿衣镜前照照她的头是否真的梳过。的确梳过但是她记不起什么时候梳的了。“这是谁?”她想凝视着镜子里那个用明亮得惊人的眼睛吃惊地望着她的烧的面孔。“是的这是我!”她恍然大悟望着她的整个姿影她猛地感觉到他的亲吻她浑身颤抖肩头抽搐了一下。随后她把手举到嘴边吻了吻。

    “怎么回事?我疯了吗?”她走进寝室安努什卡正在那里收拾房间。

    “安努什卡!”她说站在使女面前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本来要去看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的”使女说好像很明白她的心思一样。

    “看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是的我要去的。”

    “去一刻钟回来一刻钟;他已经在路上了他马上就到了。”她取出表来看看。“但是他怎么能把我抛在这种境地中就扬长而去呢?不跟我和解他怎么过得下去呢?”她走到窗前从窗口望着大街上。这时候他可能回来了。但是也许她计算得不准确于是她又回想他什么时候动身走的计算着时间。

    她刚要去根据大钟对表的时候就有人坐着车来了。从窗口望出去她看见他的马车。但是没有人上楼来她听见下面有人声。她派出去送信的人坐着车回来了。她下去迎他。

    “我没有找到伯爵。他到下城火车站去了。”他说。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她问那个红光满面的快活的米哈伊尔说当他把字条还给她的时候。

    “哦那么他没有收到”她想起来。

    “带着这封信到弗龙斯基伯爵夫人的别墅去你认识吧?

    立刻带个回信来”她对那个送信的人说。

    “但是我自己做什么才好呢?”她心里盘算着。“是的我到多莉家里去对的不然我就要狂了。我还可以拍个电报!”于是她拟出一个电报底稿:

    我一定要和你谈谈务必马上回来。

    出电报她就去穿外衣。穿好外衣戴上帽子她又望望胖的、沉静的安努什卡的眼睛。这双善良的灰色小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同情。

    “安努什卡亲爱的我怎么办呢?”安娜抽噎着说一边束手无策地往安乐椅上一坐。

    “为什么要这样难过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这种事是常有的。去散散心吧”那使女劝她说。

    “是的我就去”安娜说提起精神站起身来。“如果我不在的时候来了电报就送到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家里去不我自己会回来的。”

    “不过我一定不要胡思乱想一定得找点事做坐车出去主要的是走出这幢房子”她自言自语恐怖地谛听着她的心脏的剧烈跳动她匆匆忙忙走出去坐上马车。

    “到哪里去夫人?”彼得还未坐到驾驶台上就问。

    “到兹纳缅卡街奥布隆斯基家去。”

    二十八

    天色晴朗。下了一早上蒙蒙细雨现在刚刚放晴。铁板屋顶、人行道上的石板、路上的鹅卵石、马车上的车轮、皮带、铜器和白铁皮——都光彩夺目地在五月的阳光中闪耀着。

    这是三点钟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坐在舒适的马车的角落里——那马车由一对灰色马拉着飞跑在那伸缩自如的弹簧上轻轻摆荡着安娜在车轮的不断的辚辚声和露天里瞬息万变的印象中又回想起最近几天来的事情对她的境遇的看法跟在家里完全不相同了。现在死的念头不再那么可怕和那么鲜明了死似乎也并非不可避免的了。她现在责备自己竟然落到这么低声下气的地步。“我恳求他饶恕我。我向他屈服了。我认了错。为什么?难道没有他我就过不下去了吗?”撇开没有他她怎么活下去的问题她开始看招牌。“公司和百货商店牙科医生是的我要全跟多莉讲了。她是不喜欢弗龙斯基的。这是又丢人又痛苦的但是我要全告诉她。她爱我我会听她的话的。我不向他让步;我不能让他教训我菲利波夫面包店。据说他们把面团送到彼得堡。莫斯科的水那么好。噢米辛基的泉水还有薄烤饼!”她回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她只有十七岁的时候她和她姑母一路朝拜过三一修道院。“我们坐马车去。那时候还没有铁路。难道那个长着两只红红的手的姑娘真是我吗?那时有多少在我看来是高不可攀的以后却变得微不足道了而那时有过的东西现在却永远得不到手了!那时我能想得到我会落到这样屈辱的地步吗?接到我的信他会多么得意和高兴啊!但是我会给他点颜色看看的油漆味多么难闻啊!他们为什么老是油漆和建筑?时装店和帽庄”她读着。有个人对她行了个礼。这是安努什卡的丈夫。“我们的寄生虫”她记起弗龙斯基以前说过这话。“我们的?为什么是我们的?可怕的是不能把往事连根拔掉。我们不能拔掉但是可以掩藏起这种记忆。我也要把它掩藏起来!”这时她回想起她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过去回想起她如何把他从记忆中抹去。“多莉会认为我要抛弃第二个丈夫了因此一定是我不对。难道我还想有理吗!我毫无办法!”她说想要哭出来。但是她立刻奇怪这两位姑娘为什么微笑。“大概是爱情!她们还不知道这是多么难受、多么卑下的事哩林荫路和儿童们。三个男孩子奔跑着玩赛马的游戏。谢廖沙!我失去了一切我找不回他来了。是的如果他不回来我就会失去一切了。他也许误了火车已经回来了。又要让你自己低三下四了!”她对自己说。“不!我到多莉家去坦白地对她说:“我不幸我罪有应得全是我的过错不过我仍然是不幸的帮帮我的忙吧这几匹马这辆马车我坐在这辆马车里多么不舒服啊都是他的;不过我再也不会看见这些了。”

    重温着她要对多莉讲的所有的话故意刺激着自己的心安娜走上楼去。

    “有客人吗?”她在前厅里问。

    “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列文”仆人回答说。

    “基蒂!就是同弗龙斯基恋爱过的那个基蒂”安娜想。

    “她就是他念念不忘的人。他很后悔没有和她结婚。而他一想到我就厌恶懊悔和我结合起来!”

    安娜来访的时候姐妹俩正在商议哺育婴儿的事。多莉独自出来迎接恰恰在这时候打断了她们的谈话的不之客。

    “哦你还没有走吗?我正要亲自去看你”她说“我今天接到斯季瓦一封信。”

    “我们也接到他一个电报”安娜回答四面张望找寻基蒂。

    “他信上说他不明白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真正想要怎样不过他非得接到答复才离开。”

    “我以为你有客人哩。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吗?”

    “是的是基蒂”多莉为难地说。“她在育儿室里。她害过一场大病。”

    “我听说了。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吗?”

    “我立刻就去取。不过他并没有拒绝;刚刚相反斯季瓦觉得满有希望哩”多莉停在门口说。

    “而我却灰心失望甚至并不抱什么希望哩”安娜说。

    “这是什么意思?基蒂认为会见我就降低了身份吗?”只撇下安娜一个人的时候她暗自寻思。“也许她是对的。但是她不该她这个同弗龙斯基恋爱过的人她不该对我这样表示的即使事情是真的话!我知道处在我这种境况中任何正派的女人都不会接见我的。这一点从我为他牺牲了一切的那一瞬间起我就知道了。而这就是我得到的报酬!噢我多么恨他!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呢?我更不愉快更难过了!”她听见姊妹俩在隔壁商议的声音。“我现在跟多莉说什么呢!让基蒂看到我不幸让她庇护我好使她聊以自慰吗?不就连多莉也不会明白的。跟她谈没有用处。不过看看基蒂让她看看我多么看不起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物我是多么不在乎那倒是很有意思的。”

    多莉拿着信走回来。安娜读了默默无言地递回去。

    “我全知道了”她说。“这丝毫也引不起我的兴趣哩。”

    “为什么?我恰恰相反却满怀希望”多莉说好奇地注视着安娜。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处在这样一种奇怪的焦躁的心情中。“你什么时候动身?”她问。

    安娜眯缝着眼睛凝视着前面并不作答。

    “基蒂为什么躲着我呢?”她问望着门口脸涨得绯红。

    “噢胡说!她在给婴儿喂奶她总也搞不好我正在教她她很高兴。她立刻就会来的”多莉不善于撒谎笨嘴笨舌地说。“哦她来了!”

    基蒂听到安娜来访本来不愿意露面的;但是多莉说服了她。基蒂鼓着勇气走进来脸泛红晕走到安娜跟前伸出手来。

    “我很高兴见到您哩”她用战栗的声音开口说。

    基蒂心上对这个堕落的女人抱有敌意但又想要宽容她她就被这种矛盾心情弄得茫然不知所措了;但是她一见安娜的妩媚动人的容貌所有的敌意就都化为乌有了。

    “如果您不愿意见我我也不会大惊小怪的。我全都习惯了。您害过病吧?是的您变了哩!”安娜说。

    基蒂觉得安娜在用敌视的眼光打量着她。她把这种敌视归之于安娜的难堪的处境这人以前曾庇护过她现在自己反而要人同情因而心里替她很难过。

    她们谈论基蒂的病、婴儿和斯季瓦;但是分明安娜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她说立起身来。

    “您什么时候动身呢?”

    但是安娜又不回答她转向基蒂。

    “是的我很高兴见到您”她带着微笑说。“我从大家的嘴里甚至从您丈夫嘴里听到很多关于您的事。他来看过我我非常欢喜他哩”她补充说显然怀着恶意。“他在哪里?”

    “他到乡下去了”基蒂说脸涨红了。

    “请代我向他致意;一定啊!”“一定!”基蒂天真地重复说同情地望着她的眼睛。

    “那么再见了多莉!”安娜吻吻多莉握了握基蒂的手就急忙忙地走出去。

    “她还和从前一样还像以往那样妩媚动人。真迷人哩!”又剩下基蒂和她姐姐的时候她说。“不过她有点逗人可怜的地方。可怜极了!”

    “是的她今天有点异样”多莉说。“我送她走的时候到前厅里我觉得她似乎要哭了哩。”

    二十九

    安娜又坐上马车心情比出门的时候更恶劣。除了她以前的痛苦现在又添上了一种受到侮辱和遭到唾弃的感觉那是她和基蒂会面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的。

    “到哪里去夫人?回家吗?”彼得问。

    “是的回家去”她说现在根本不考虑到哪里去了。

    “他们怎么像看什么可怕的、不可思议的、奇怪的东西一样看着我呀!他这么起劲地对那个人讲些什么呢?”她望着两个过路的人这样想。“一个人能够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别人吗?我本来想告诉多莉的不过幸好没有告诉她。她会多么幸灾乐祸啊!她会掩饰起来的;但是她主要的心情会是高兴我为了她所羡慕的种种快乐而受了惩罚。基蒂会更高兴了。我可把她看透了!她知道我在她丈夫眼里显得异常可爱。她嫉妒我憎恨我而且还看不起我。在她的眼里我是一个不道德的女人。如果我是不道德的女人我就可以使她丈夫堕入我的情网了如果我愿意的话。而我的确很情愿。这个人很自以为了不起哩!”看见一个肥胖红润的绅士乘着车迎面驶来她想他把她当成了熟人摘下他那闪光的秃头上的闪光的礼帽但是随后觉他认错了人。“他以为他认识我。但是他和世界上其他的人一样同我毫不相识哩。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我就知道我的胃口正像那句法国谚语说的。他们想要吃肮脏的冰激凌;这一点他们一定知道的”她心里想看见两个男孩拦住一个冰激凌小贩他把桶由头顶上放下来用毛巾揩拭着汗淋淋的面孔。“我们都愿意要甘美可口的东西。如果没有糖果就要不干净的冰激凌!基蒂也一样得不到弗龙斯基就要列文。而她嫉妒我仇视我。我们都是互相仇视的。基蒂恨我我恨基蒂!这是事实。秋季金netefaiscoifferpar秋季金1他回来的时候我要告诉他”她想着忽然笑起来。但是马上又回想起她现在没有可以谈笑的人了。“况且又没有什么有趣的赏心乐事。一切都是可恨的。晚祷钟声响了那个商人多么虔诚地画着十字好像唯恐失掉什么似的!这些教堂、这些钟声、这些欺诈都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无非是用来掩饰我们彼此之间的仇视就像那些破口对骂的车夫一样。亚什温说:‘他要把我赢得连件衬衣都不剩我也是如此。’是的这倒是事实!”——

    1法语:理师。我请秋季金给我梳头。

    她完全沉溺在这些思想中甚至忘记了她的处境就这样到达了家门口。看见门房出来迎接她的时候她这才回忆起她出去的信和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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