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
然后,在难以预测的时候,那双眼会变得森冷无比,让她仅仅被注视,就会打从心底恐惧起来。
在那一刻,即便他嘴角仍微扬,笑容仍挂脸上,她依然能看见他眼底的冰冷,与深浓的恨。
他随时可以杀了她,就像他杀了那些人一样。
每一天,她都深深觉得,自己像站在锋利的刀口上,随时可能丧命。
只是,他始终没有杀她。
倒是他允诺的事,真的说到做到。十日不到的时间里,他所派出去的人,已经替她香匣里所缺的香料,全数搜罗齐备。
不但如此,送到她眼前的,全是千金难求的珍品。除了她原先所缺的一百一十余样,还有数百种珍贵香料,也被整齐收放在,一个新的香匣里,全都任凭她使用。
南国的香料、北国的香料、西域的香料、南洋的香料,全都齐聚在两个香匣里头了。
但是,即便是给了她这份重礼,她还是没机会为他焚香。
她早已听闻,他政事繁重,即使领军出征时,也要把持朝政,在行军中批阅官员上报的各项要事。大胜北国之后,他管辖之事,更是有增无减。
所幸,她在关府内的行动,并未受到限制。
偶尔雪霁夫晴朗,她会离开所居的院落,在迷宫似的深幽官邸内走动,用澄澈的双眼,观看这间府邸的一切。
她能四处走动,唯独在梧桐树林后方,一道隐蔽的厚重门扉,每当她靠近的时候,奴仆就会出现,制止她再往前进。
如此一来,她反而更想一探究竟。
她等了又等,终于觑得机会,推开那扇门,无声的闯了进去。
这里,美得如似人间仙境。
不同于关家的严禁奢华,这座雅致的院落,大到建筑景致,小到花卉盆栽,处处精雕细琢,格外的用心。
踏上台阶,沉香推开团花镂空木门,踏入精致的屋宇。
这儿异常空静,早已无人居住,却还是收拾得一尘不染。不但窗明几净,就连花厅的桌上,温润光洁的青瓷花瓶中,也插着今早刚剪下的素雅鲜花。
鲜花的香气里,还夹杂着药材的气味。那是众多珍贵的药材,残留多年的味道,至今还没散去。
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儿,是喝过多少汤药?
沉香环顾四周,望见花厅的角落,有一张铺着绫罗绸缎的湘妃榻,墙上是形如满月、比湘妃榻更宽的圆窗,窗上有卷起的竹帘,窗下有如意美人靠。
这里,是女子的住所。
天下人皆知,受关家父子如此宠爱的,只有一个人。
幽兰。
关靖的妹妹。
传闻幽兰美若天仙,娇柔多病,冷血无情的关家父子,将她看待得比性命还重要,无微不至的呵护她。
然而,她却被北国鹰族族长金凛,挟持到北国为奴,受尽万般欺凌。最后虽然被救回凤城,但体弱多病的她,没能熬得了多少时日,就与世长辞。
愤恨如狂的关靖,为了复仇,高举“报仇雪恨”的旗帜,率领身穿白衣白甲的南国大军,渡过沈星江与北国展开大战,军力势如破竹。无数死于非命的北国人,尸首投入沈星江,原本清澈的河水,被染成滔滔血海。
那些死去的人,全是为了幽兰而陪葬。
她走到绣榻前,拾起一件精致的女子外衣。外衣就落在绣榻旁,像是刚刚才被主人遗落,只有扬起的灰尘,证明它已被搁置多年。
打扫这处院落的奴仆,显然不敢触碰这件衣裳。
白嫩的小手,拂去外衣的灰尘,朱红色的丝绸上,浮现以灰紫、棕红与石青精绣的紫云仙树,与仙树花蕾的长寿绣。缝制这件衣裳的人,是真心祈愿穿着这件衣裳的女人,能够长寿安好。
祈愿落空,幽兰死得很早。
但,她在关靖心中所占的分量,仍然无人可及。
沉香的双手,缓缓紧握外袍,眸光黯淡。
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关靖不会血洗北国。
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不会有那么多北国人丧命。
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她的她的
她深吸一口气,不允许自己再深想,反而褪下身上的衣裳,换上这件绣工精致的外袍,长寿绣纹在日光照射,以及她的动作下,明媚鲜妍,彷佛都活了起来。白嫩的小手,抚平衣裳的绉折,慎重的绑上衣结,将多年无人敢动的外袍,在身上穿着妥当。
这件外袍,恰好合身。
搜寻了一会儿,她在卧房里找到,光可鉴人的落地铜镜。
久未映人的铜镜,相隔了十年之久,终于再映照出纤细柔弱的身影。
她靠上前去,仔细的望着,铜镜中映出的娇小脸庞。
那些曾见过幽兰的人们,见到她的时候,最先的反应都是错愕,目瞪口呆许久后,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他们都说,她的样貌与幽兰,异常的相似。
这就是渤海太守,将她献给关靖的原因。
但是,她却从未见过,幽兰的模样。
铜镜里头,映出眉目如画。她伸出手去,指尖触及冰冷的铜镜,描绘着镜中的秀丽五官,彷佛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样貌。
她是不是有着,与幽兰相似的眉?
她是不是有着,与幽兰相似的眼?
她是不是有着,与幽兰栢似的唇?
穿着幽兰的衣裳,她是不是就能更像,盘据关靖心头多年的女子几分?她该怎么做,才能更像是幽兰?让他更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