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树下水疯玩过后累了,会去搬来我最喜欢的那把小竹椅,坐在上面看看袅袅升起的浅白色雾气发愣。
祖父在这时候,就会开始絮絮叨叨讲他那代人的故事,从前的故事。
他说老家的山上有他们的老屋,老屋很老,在祖父手里时还翻新过两次,它见证了两代人的成长。
老屋还没有建起来的时候,祖父还小,却正赶上了人民公社时期。祖父说,那时候,他常挨打。为什么挨打,可能只是因为淘米时漏出了几粒米,可能只是捡的柴火太少。祖父说啊,哪个时候他想不明白,也生气,也怨愤过,后来成了家才知道,那是生活的压力的发泄方式。生活的担子重重地压在他父母的背上,没有文化的庄稼人,只能把这些发泄在不懂事的孩子身上。孩子长大了,又发泄在孩子的孩子身上,如果社会不改变,那么这种恶性循环就不会有尽头。
家里咬咬牙,送祖父去上了学,什么学呢,共产主义小学。祖父没有带被子过去,因为家里七口人,只有两床被子。学校里没带被子的人很多,祖父只是其中之一,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得拼命地挤在一起。
一开始,学生吃的是各村集体食堂送过来的食物,各村吃各村的——其实也没多大区别,因为不是地瓜,就是地瓜干。到了后来,集体食堂关了,就是学校的炊事员向各村征集粮食。炊事员只有一人,就可以做整个学校的食物。可想而知,学生每个人分到的能有多少。
祖父运气实在不好,升了四年级,又赶上了大跃进“大炼钢铁”,学校要求高年级,也就是四年级及以上的学生,去帮忙。有力气的去挖矿,抬煤,做不了这些的去做农活,出地瓜,晒地瓜干,割豆子,常常是干到大半夜,累的满手血泡,还睡不够,第二天课堂上一个个地打瞌睡。
有一年春节,村里发给每人一包汤圆粉,还有一点红糖。这在当时是十分难得的了。没有锅,人们都到食堂下汤圆.你下完我下,一户一户挨着来。下完汤圆的户,还可分一舀子水饺汤.用水瓢之类盛了,端回家喝着吃汤圆。没有挨着号的,眼馋得望着人家将汤圆端走,没办法,只有再等下去。一个春节,没有人拜年,也没有人搞祭祀活动,冷冷清清的春节。
熬过了那段苦日子,祖父也长大了,成家了,日日地里刨活,能吃苦肯用劲,日子也还像样。于是祖父准备造新房了,也就是后来的老屋。
老屋刚建起来的时候,祖父被批斗成了富农。
家里有三个孩子,四个老人。孩子还小,正长身体,老人已老,年老无力。祖父说,那时候,真是感觉天都要塌了。
但是生活还是得继续。
那是段近乎黑暗的日子,三个五六岁的孩子早早地下了地,帮家里做农活。生火淘米摘菜打猪草喂猪拾柴火。
五六岁,也是杳杳整天无忧无虑,一个人疯玩的日子。
这些杳杳自然不会给琼纳斯讲,那段时间涉及了太多,也不方便讲述。
“祖父还会带着我去摘桑葚……你知道桑葚吗?”杳杳比划着,“一种紫红色,酸酸甜甜的小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