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艳娟脚上途着猩红色的指甲油,睡眼迷蒙的,手里端着两根刚从油条店买来的油条,抬头就问盛磊:“你家大人呢,你咋一个人跑出来了?”
“我出来玩呀,阿姨你好。”盛磊说。
马艳娟看人的时候,向来都不是正眼,更何况,她也不知道,一直没挪过窝儿,住在四合院里,出门连保镖都不雇一个的盛成和陈月牙,虽然没上什么福布斯排行榜,但是,在整个东南亚的资产,在国内算巨富的呀。
所以,她一贯的还是翻着三白眼,回头就对着盛家的门口喊了一声:“苏大妈,您啊,把您家的孙子看着些儿,这狗新买来的,凶着呢,咬了人我可不管啊。”
狗绳子都不牵,就那么任由狗在路上走着,她还有理了她?
苏爱华呢,陈月牙怕她大惊小怪,要插手盛磊的事儿,昨天就让盛成给哄到别地儿去了,现在盛家只有个保姆,再没别人。
而保姆那儿呢,陈月牙也交待过,马艳娟不论说啥,做啥,一概不用管,几个舅舅就在家里看着,什么事儿,放开了让盛磊自己解决,要真的解决不了了,再让舅舅们出手。
所以,保姆啥也没说,只陪着聊了几句,说自家主人不在就完了。
马艳娟勾了一下唇:“是吗,你们家最近把盛磊放的挺宽的呀,这样可小心他要吃亏。”
当然,她不会说,这亏,很可能就是她自己设的小陷阱呢。
盛磊头一回带着狗一起出来于儿,小柴犬叫老八溜惯了,确实对这条深深的胡同,比他更熟悉。
这儿有住的老居民,也有新搬来的新住户,而除了住户,还有的院子开成了旗袍馆,有的则是博物馆,还有里面则是一个单位,住户也有,大多数也还是老面孔,而进胡同旅游的人也挺多的。
盛磊头一回自个儿逛胡同,不是他溜狗,而是狗溜他,觉得可新奇,可好玩儿了。
但是才刚走了几步,突然就听后面汪汪一阵狗叫声,回头一看,球球带着他家没拴琏子的狗已经冲过来了。
“咬他,就他,咬了我就给你骨头吃。”球球喊说。
不过,刚来的大狗大概不听球球指挥,没咬盛磊,反而是去咬小柴犬了。
小柴犬才多大一点,但是气势完完全不输,跟土狗对叫着。
还甭说,狗虽小,那嗓门儿跟老八的一样大,汪汪几声大叫,就把土狗给逼回去。
“你家的狗欺负我家的狗啦,盛磊,你赔我。”说着,球球一拳头就搡到盛磊的胸膛上了。
盛磊这回可没想着他的打,抓起球球一根手指头,把球球抡了个转儿:“谁家的狗大,谁家的狗小,是你家的咬了我家的,你还先动手打我。”
“我才没打人呢,是你先动的手。”球球说着,又一只手,直接来扣盛磊的眼珠子。
盛磊再掰过他这只手,转而哗的一把,其实只是一丁点儿的力,把他抡到了另一边。
捶人,掐人,扣眼珠子,这都没奏效,球球就不得不使狠手了。
“盛磊打人啦,盛磊打人啦。”他嘴巴里说着,一头整个儿撞了过去,准备撞到盛磊身上。
这其实,全是他从他妈那儿学来的,乡下泼妇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假把式。
这要撞到盛磊胸膛上,揪他耳朵,戳他鼻孔,还要扣他的眼珠子,嘴里再喊一喊,谁都觉得,是盛磊打的人。
但盛磊这回会上当吗,当然不会啊,他转身一躲,特别灵的,就躲开了李球球:“没撞着!”
李球球再撞:“你打我,我要告老师。”
“又没撞着。”盛磊再躲。
李球球觉得,自己差点就撞着了,怎么就给盛磊躲了呢,于是,顶着脑袋再撞。
“快点啊,差一点就要撞到了。”盛磊往胡同里跑着,回头,还招呼球球跟上。
胡同往里走大概几百米,巧了,正好一队游客叫导演带着,扛着□□短炮的相机,录相机,正在天上地下的四处拍摄着。
球球撞啊撞,总是差那么一点。盛磊跑啊跑,也只是差那么一点,这俩孩子,一半一瘦,一白一黑,一俊一丑。
瘦的那个身形极快,但又跑的慢,脸蛋儿贼圆,眼睛贼大,一口京片子嘴里溜着。
胖的那个又黑,眼睛又小,还凶,恶巴巴的跟着撞。
“盛磊不是个好孩子,打幼儿园的同学,我要告老师。”球球用他一惯的嫁祸方式,边跑,边撞边喊。
盛磊就跟逗狗一样,边往前跑边叫:“我可没打过你,碰都没碰过,但是你想撞我,那就来撞呀,看谁跑的快。”跑一会儿,他就得喘口气:“哎呀好累,我要被李球球撞到啦,撞到啦。”
“哟,这俩靓仔真有趣,这才是胡同的灵魂啦。”一个游客停了下来,端着他的dv机拍着说。
另一个女游客笑着说:“狗狗也可爱,跑的真快。”
李球球是真追不动了,扶着一颗树停下来直喘气儿,毕竟他胖嘛。
“土狗,快点啊,去咬盛磊。”他踢着那条土狗说。
盛磊今天终于给放开,连踹带跑:“来啊来啊,让你家的狗来咬我呀。”
土狗给小柴犬堵着,不肯上前,简直是贼有趣的一幕啊,一条恶狠狠的大土狗,给一只萌萌哒小柴犬堵着,柴犬的嗓门儿简直亮的跟小喇叭一样。
“有趣有趣,多少年没见过孩子打架了。”又有个游客说。
好几帮子游客全凑到一起,观战!
“盛磊,我要告老师,说你打我。”李球球给大家一看,愈发得意忘形了,而且,觉得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输了就是丢人嘛,一拳头就又捶过去了。
盛磊这回不接招儿了,刷的就是一躲:“不可能,老师又不是瞎的,明明是你打我。”
“我爸请校长吃过饭,我还见过咱的班主任,她肯定信我不信你。”李球球又把他妈搬出来了。
“你爸是谁啊,这么厉害,校长都怕?明明是你打我,怎么就成我打你啦?”盛磊突然往前逼了一步,反问。
球球一拳头又挥出来了:“我爸叫李有才,是我们山西有名的煤老板,他有好多好多钱,谁都怕他,这儿好多当官的都怕他,因为我爸给他们送了好些钱。”
这是个资讯化,信息化的社会,而围观的人带着摄相机,dv机,照相机,什么都能拍得下来。
而坑爹一词,也是从现在开始流传出去的。
盛磊掰了掰拳头,回头,双手给后面围观的人群做了个揖,这个架式,在远远看着的,他外婆的眼里,恰就似他贺帅舅舅小时候的样子。
但是,他又跟贺帅还不太一样,毕竟是从小到大,北京胡同里长大的孩子,那一板一眼儿,都有个章程。
“各位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儿,姑姑姐姐,老少爷儿们,我和李球球在幼儿园一直是同学,我从来没打过他,但是,他就是嘴巴有理儿,嘴里一边喊着别人打他了,然后一边打人,在老师跟前,这一招儿可屡试不爽,现在马上要上小学,他爸还请了小学的校长吃饭,还跟我们老师认识,但是我不怕,因为我觉得,只要我好好学习,老师肯定也会喜欢我,老师最喜欢的,是学习好的孩子。大家看见了吧,他一直想打我,我现在要还他一拳,大家没意见吧?”盛磊口齿可清亮了,这一长串,说的麻儿溜。
“没意见,打吧小伙子,哥们儿看好你。”有个小伙子说。
好些旅游的人也说:“就怕你太瘦,打不过他。”
看起来瘦瘦的盛磊,怎么可能打得过李球球嘛。
盛磊捏拳头的时候,大家还在笑呢,好几个人都担心他打不过。
而小柴犬呢,凭一已之力,居然把那条恶狠狠的大土狗给吓跑了。
盛磊凭空出了一拳,李球球虽然没给打着,但是,整个孩子都给激怒了,砒牙裂嘴,又踢又咬,比他带来的那条土狗还疯的,就往盛磊的身上扑。
“你真想找打?”
“有种揍我一拳,我让我爸把你送进监狱,我爸可认识派出的所长……”
说时迟,那时快,哐的一声,盛磊一拳头捣了过去,拳头从李球球的耳边擦过,后面是一颗结了满满的青石榴的大树,随着他这一拳头,树上的石榴纷纷落了下来。
人盛磊早有准备,把小柴犬一拳,转身就躲。
从树上落下来的,拳头大的石榴,咣咣咣的往李球球的头上砸着。
李球球吃了几石榴,头都给砸肿了,又追了过来,还想咬,还想撕打。
这一回,盛磊深吸一口气,等球球的拳头捶到自己胸膛前的时候,一个反折,就把球球的胳膊反折到了身后,随着球球自己一个猛撞,盛磊松手,闪身,球球整个人,撞到了旗袍店门前一辆小汽车上。
只听轰隆一声,他撞的太猛,把那汽车给撞了个坑不说,抬起头时,头破血流。
什么叫作死的最高境界,那必须是现在啊。
盛磊牵着小柴犬,转身就走。而李球球呢,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助,又丢了多大的人,咧开嘴巴想哭又没哭出声来,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儿了。
保姆和马艳娟,为了在土狗咬完盛磊之后,自己能推卸责任,也躲在家里没出来。
而土狗呢,本来就才来了一个晚上,家门都不认识,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惯坏了的熊孩子,这下没人惯着了,哭了一会儿,居然爬起来,乖乖的走了。
当然,不论球球还是盛磊,都不会知道,这段视频将会被发到网上,并且,成为新一代坑爹的代名词。
而且,对于煤老板和政府官员之间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会因此而产生剧烈的讨论。
总之,社会有各种各样的,五花八门的现状,球球和盛磊的战争,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事件而已。
但是,这样的事件累积多了,到了一个顶点,它总会产生质的变化,成为社会改革的关键。
总之,盛磊今天可开心可开心了。
牵着小柴犬,那叫一个扬眉吐气,他李球球想给老师告状?
告呀,他在胡同里,可是有很多人能作证的,大不了,盛磊到时候找人给自己做证。
而他打落石榴的事情,等很多人反应过来,除了觉得不可思议,谁也想不到,这瘦巴巴的小男孩子,会怀着天生的巨大的力量啊。
走了不多远,盛磊突然看前面,不是眼花了,他分分明明看见几个舅舅在那儿眼睁睁的瞅着他,而他外公,正在扒拉着帅舅舅的肩膀,是想看清楚他。
也就一个拐弯的距离,外婆手里还拿着望远镜儿。
几个舅舅,手里不是相机就是手机的,也在冲着他拍。
但是,就在他从人群中走出来的那一刻,他们一股脑儿的,跟那触了电似的,全跑啦!
这么说,刚才一直,舅舅们都是在看着他的吧?
看大舅都来不及收回去的那笑容,显然,也觉得他是做的对的吧?
真是遗憾啊,妈妈没看到,他把坏蛋球球给收拾了呢。
不过,没关系啦,转念一想盛磊就释然了。
不论有任何事情,他都是一个男子汉,不应该让妈妈为自己操心的呀。
这不,他刚停了一会儿,就发现,外婆和外公俩,从拐弯的地方悄悄探出脑袋,显然还是在悄悄的偷看他。
有那么多有爱的目光关注着,盛磊突然就不想回家了,转身牵起小柴犬,他高声说:“走啊小柴犬,带我去逛胡同儿!”
这个胡同,在盛磊可以自由行动的那一天,突然就变的,比曾经更加好玩,魅力无穷了都。
经过还坐在地上哭的,李球球身边时,盛磊看见马艳娟已经赶来了,正在替儿子擦头上的血,边擦还边打着电话。
因为两只手忙嘛,电话放的免提,放在地上。
“喂,老李,你儿子被人欺负了,头都打破了,你管不管?”
“能不能不要烦我?”
“你他妈又在那个妖精的床上,小心我找到你,撕了那个小妖精。”
“马艳娟,老子煤矿透水,下面埋了三十来个人,现在山西所有的领导都在我面前,你他妈想下半辈子有饭吃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嘟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当李有才穷的时候,那几座矿山只是耕不出田的盐碱地,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富到流油。当然,当他富的流油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三十条人命,要救不出来,自己的财富会在倾刻间灰飞烟灭,他还得把牢底坐穿。
但是,陈月牙和贺译民想过。
在他们穷的时候,他们就坚信,自己绝对不会永远穷下去,所以一直在努力奋斗,从来不曾停止过脚步。
而当他们富有的时候,他们也深深的认可一个真理,财富不会永远停留在某个地方,所以,守朴,守拙,守笃,守诚,低调而又内敛的活着,大概才是,能够走的更久的,唯一真理。
俩口子一起跟在小外孙的身后,紧走慢走。
“没发现啊,这儿的大杂院重新贴了砖,十几户人家能凑一个花色贴砖,不容易啊。”贺译民看着一个院子说。
陈月牙指着对面的院子说:“这儿原来是个老住户啊,看样子重新装修了,哟,真阔气。”
俩人远远儿的跟着孩子,没敢打动正在努力探索世界的小伙子。
但是,只要他回头,就会发现,他们一直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