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星云
他说我得到妓馆里面去,体会什么才是真正的肉体结合,而之前我们与男孩们所做的只不过是游戏罢了。这类风月场所在威尼斯比比皆是,大都宾客盈门,生意兴隆,不遗余力地为这奢华绮糜的社会增添更多欢乐享受。人们坚信,这样的享乐贪欢即便在耶稣眼中亦无非是一种不足挂齿的轻罪,年轻的时尚男子们公然频频光顾这里,根本无需讳言遮掩。
我知道有一家妓馆,那里的女人分外妖娆老练,在那儿还有高大丰满,淡色眼眸的北欧美女,她们长长的金发熠熠闪光,近乎白炽,和平日所见娇小玲珑的意大利女子大相异趣。尽管我不知道这种异国情调亦是我的魅力所在,但自从我来到意大利后,也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为这个国家男孩与女性别样的美貌所震撼。威尼斯的女孩们都有着天鹅般优美的颈项,她们穿起美妙的衬垫长裙,垂下层层朦胧薄纱,其魅力简直令我无法抵挡。但是妓馆里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美女,而游戏的名字就叫做多多益善。
于是我的主人就把我带进这样一处所在,为我付了一大笔达克特,并告诉那位丰满迷人的女主人说,他过几天再来接我。
过几天!
嫉妒令我脸色苍白,猜疑之火又在我心中熊熊燃烧。我望着他登上冈多拉,他穿着平日里穿着的深红长袍,仪态俨然帝王,船儿驶离码头之际,他还对我狡黠地挤了挤眼睛。
于是乎我在那荟萃了全威尼斯最侈丽艳糜少女们的所在呆了整整三天。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比较着橄榄色肌肤与金发白肤少女的优劣,纵情将所有美女隐蔽处的纤发一览无余,将生得如丝缎般柔软顺滑的同坚硬蜷曲的那些区分开来。
我学到了许多寻欢作乐的小小技巧:噬咬胸前的蓓蕾乃是无比甜美之事(只是轻轻地咬,这些人可不是吸血鬼),温柔适时地拉扯腋下纤发亦能带来无限快感——我该处的毛发只有少少一点。迷人的小天使们还在我隐秘的部位涂满金黄色的蜜糖,然后咯咯娇笑着一口口为我舐去。当然,还有许多更狎昵的把戏,也包括残忍的虐恋行为,几乎和犯罪的暴行没什么两样;但在这里,这无非就是各种各样的极端器械,完全是健康无害的诱人飨宴。一切都异常优雅完美。供洗浴的热水总是蒸气缭绕,芬芳宜人,盛在深深的木盆里面,泛着玫瑰色的光泽,上面还漂浮着花瓣。我常常躺在一大群莺声软语的女人中间,任凭她们像屋檐下的鸟儿一样在我耳边呢侬着绵绵情话,或是像小猫一样轻轻舔舐着我,把我的头发在纤指间卷绕。
我是宙斯御前小小的甘尼美德,我是从波提切利最为情色的画卷中跌跌撞撞走下来的天使(这家妓馆里就有很多这样的画,是从vanites的熊熊大火下抢救出来的,这场大火由佛罗伦萨著名的改革家,铁石心肠的萨沃那洛拉燃起,此人竟然勒令伟大的波提切利将他那些美丽绝伦的杰作付之一炬),我是从大教堂天花板的彩绘上堕落下来的小天使,我是威尼斯的王子(在当时威尼斯的共和国政体下,其实是没有所谓王子的),被我的仇敌引诱到她们手中,无助地忍受熊熊欲火的熬煎。我的欲望越发炽烈。深陷在土耳其式的软垫之间,被凡夫俗子们只在梦中的魔幻森林才得以隐约窥见的宁芙们围绕——如果我作为凡人度过终生,可能会觉得这是极大的乐趣。每一道温软湿润的罅隙都如同一个崭新而奇异的信封,等待我欢腾雀跃的灵魂前去开启。那里的醇酒甘美无比,食物也异常美味,甚至还有以蜜糖和香料调味的阿拉伯佳肴,比主人家中偶尔做出的珍馐还要穷奢极侈,富于异国情调。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以后,他立即就雇了四个新厨师。)
主人来接我的时候,我似乎犹自沉睡,但在他那神秘而确凿的力量下,我却感觉灵魂已经跟随他回到家中,果然,我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我们的床上。
我知道当我睁开双眼时只想见到他。这几个日子以来肉欲的飨宴只是令我更加如饥似渴,更加炽烈地渴望着看到他诱人的苍白身体在我新学会的温柔技巧下有所响应。他终于在帷幕后出现,我扑上去紧抱住他,褪去他的衣衫,吸吮他胸前的突起,我发现尽管它们仍旧可憎恶地苍白冰冷着,但已经渐渐柔软下来,这似乎明显是他欲望根源的自然表现。
他优雅而宁静地躺在那里,任凭我施展从我的女教师们那里学来的全套技巧。然而最后,当他给予我那鲜血之吻的时候,记忆中所有关于凡人的接触都被抹去,我像往常那样,无助地倒在他的怀抱里。我们的世界仿佛并不是由物质与肉体构成,而是以我们之间共同的隐秘咒语为质材,凭籍了这句咒文,一切自然的律法都不再适用我们。
回来后第二个晚上,将近黎明时分,我到画室去找他,他正在那里独自作画,身边的学徒们早已睡得东倒西歪,好像克西玛尼那些不忠实的基督使徒们。
我有问不完的问题。我站在他身后,用手臂紧紧环抱着他。我踮起脚尖,向他的耳朵里面低声倾吐着我的疑问。
“告诉我嘛,主人,您一定要告诉我,您是怎样得到这具有魔力的鲜血的?”我咬舐着他的耳垂,抚摸他的头发。却无法使他停下手中的画笔。“您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我是不是弄错了?您难道不是被变成”“别问了,阿玛迪欧,”他低声说,接着画了下去。他满怀激情地勾勒着亚里士多德的面容——一位长髯无发的长者——这是他最伟大的杰作,雅典学院。“您可曾感受到孤单寂寞,主人,您可曾感到孤寂会迫使您把一切同某人和盘托出?您可曾希望拥有一位和您一样勇敢的朋友,可以让您把心灵向他袒露,而他,也完全能够心领神会。”他转过身来,被我的问题所震惊。“你呀,你这被宠坏的小小天使,”他压低声音,尽可能温柔地说“你觉得自己足以胜任这样的朋友?你这纯洁无知的孩子!你这一生都会这样天真无辜,因为你有一颗最最单纯的心灵。你拒绝接受那些与你内心深处的狂信相悖逆的真实,正是这狂热的信念使你在内心始终是一名幼僧,一名修行者——”我向后退却,像以往一样地对他勃然大怒。“不,我才不是这样!”我宣告道“在男孩的外表下,我已是一个男人,您是知道的。除我之外,别人难道不是做梦也想不到您的真面目,以及您魔法般的力量?我真希望从您的身体里榨出满杯鲜血,像医生一样研究它的构成,分析它与我血管里流淌着的液体究竟有什么不同!我是您的小学生,是的,我是您的学生,但为了做您的弟子,我必须首先成为一个男人。您怎能忍受单纯无知?我们同床共枕的时光,您难道能把那叫做天真纯洁?我是一个男人啊!”他爆发出最讶异的笑声。毕竟难得看到他如此惊讶。“把您的秘密告诉我吧,先生。”我说着,抱住他的颈项,把头倚靠在他的肩膀。“您是否由一位像您一样苍白而强壮的母亲所生下,您是否出自一位育神之母来自天国的子宫?”他握住我的手臂,把我推开一点,亲吻着我。他的唇在我唇上持续辗转着,竟令我有片刻恐惧。接着他的唇移到我的咽喉,吮着我的皮肉,令我感到柔弱昏眩,并且全心渴望他对我随心所欲。“啊,是的,我由月亮和星辰所造就,还有那些高高在上,清白无瑕的云朵。”他说“我此时的生命不是由母亲给与,你也知道这一点;我也曾经是一个普通男人,平凡地度过他的寿数。你看——”他用双手捧起我的脸庞,让我仔细端详他的面部“你看我眼角边还有岁月残留下来的痕迹。”“几乎什么也没有,先生,”我低声说道,想要抚慰他因这一缺陷感到的困扰。他神采奕奕,面容光洁,完美无瑕,连最细微的神情都光彩逼人。试想一尊一如皮格玛利翁所塑的葛拉提娅一般完美的冰雕被投入烈焰,被烈火烧灼着咝咝融化,但面容却令人惊异地保持完整啊,每当我的主人受到凡人情绪影响时,就会是这个样子,直到现在也仍是这样。他抱紧我,重又亲吻着我。
“你这小小的男人,小人偶,小精灵啊。”他低语着。“你是否情愿永远保持如此,永恒不变?你和我同床而眠日久,可能感受到什么是我能够享受的,而什么则不能?”在他离去之前的最后一小时里,我终于赢得了他的心,令他魅惑。但第二天晚上他又把我打发到一家更隐秘,更奢华的寻欢作乐场所,那里专为热恋男童者所开辟。
那里完全依照东方格调装潢,混合了埃及的华贵富丽与巴比伦的穷奢极侈。小小的房间完全由黄金格块砌成,黄铜廊柱上镶嵌着天青云石挂钩,垂下肉色粉润的层层帷帐,从天花板直落到结着丝穗,铺满锦缎的镶金木床。燃着的熏香使空气浓郁,灯光则昏昏蒙蒙,令人心安。
赤裸的男孩们体态优美,功能健全,肢体平滑圆整。他们如饥似渴,身强力壮,早已被陶冶出对男性的狂热欲望。
征服他人,或在狂喜中屈从于更强大的肢体,更坚强的意志与温柔地摆布着我的更坚实的双手——我的灵魂犹如钟摆一般,在这两极不住摇摆。我同时被两名经验丰富,恣意风流的爱人俘获,我被刺穿,被吸吮,被击打,被抽空,直到筋疲力尽,沉沉睡去,和在主人的魔力之下睡得一样熟。
这还仅仅是开始而已。
有时候,我从沉醉的酣眠里醒来,发现自己被非男非女的生物所围绕。他们中间只有两人是被阉割掉了那件有力勃起的男性武器,而其余的人只是和他们的同伴在外貌和装束上有着同样的风格。他们都绘着黑色的眼线,紫色的眼影,光滑卷曲的睫毛更为他们带来一种深沉怪诞,冷若冰霜的异样美感。他们的红唇似乎比女人的嘴唇略为坚硬,但也更加魅惑诱人,充满渴望。他们迫不及待地亲吻我,好像他们体内的男性成分不仅赋予他们肌肉和发达的器官,也给他们的双唇注满阳刚之气。他们的笑容宛如天使,胸前的蓓蕾上洞穿着金环,甚至隐秘处的纤发上也喷涂着金粉。
当他们征服我的时候,我并没有抵抗。我并不恐惧极端行为,甚至容许他们把我的手腕和脚踝捆绑在床栏上,以便他们更好地施展技巧。他们根本不可能令人恐惧。于是我就这样被钉死在享乐的十字架上。他们的手指在我身体上一刻不停地肆虐,令我无法有片刻阖上眼睛。他们抚摸着我的眼睫,迫使我睁开眼睛看着一切。他们用柔软浓密的刷子抚过我的肢体,用香油涂遍我每一寸肌肤,一次次饮下我喷射的灼热液体,仿佛那是什么琼浆玉液,直到我徒劳地叫道再也射不出时方才罢手。他们计算我“高潮”的次数,以此同我打趣。我被他们肆意摆布,来回翻弄,直至沉沉入睡。我醒来时全然忘记了时间与忧虑。浓郁的烟草气味从一个烟斗里飘进了我的鼻孔。我接过了它,吸了几口,享受着大麻那暗黑而熟悉的美味。
我在那里待了四个晚上,直到又一次被主人领回。
这一次我发现自己头晕目眩,衣冠不整,只披着一件单薄的乳白色绸衫,躺在从那家妓院搬回来的床上,但却置身主人的画室。他就坐在我身边不远处,只是偶尔才会抬起头来,从小画架的顶端瞥我一眼,显然是在描绘着我的画像。
我问他现在是几点,我在那里待了几个晚上。他并没有回答。
“那么你对我享受那种快乐感到生气?”我问。“给我安静躺着。”他说。我躺了回去,全身冰冷,突然之间感觉受到伤害,或许还有无名的孤寂,好想像孩子一样躲进他的怀抱里。
黎明之际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而那张绘画简直是一幅淫荡的不朽杰作——我以沉眠的姿态倒在河边,如同一头羔羊;我的主人则是那高大的牧羊人,身穿僧侣的长袍,站在近旁观望。我们身周环绕着浓郁茂密的丛林,树皮斑驳脱落,落叶如灰尘般积落满地。河上氤氲迷蒙的水汽触手可及,如此逼真写实。我身上不着丝缕,懵然沉睡,双唇自然地半开半阖,眉头微蹙,显然正被不安的梦魇困扰。我狂怒地把它扔到地上,想把它撕个粉碎。
他为什么一言不发?他为什么迫使我学习这些把我们分离开的课程?他为什么对我如此恼怒,我只不过是做了他要我做的事情而已。我怀疑那些妓院之行只不过是对我的纯洁的一种考验,而他之前谆谆告诫我肆意享乐的那些话语无非只是谎言。
我坐到他的桌前,拿起他的笔,潦草地给他留言:
你是主人。你应当知道所有事情。被不能胜任的主人统治可不是什么美妙之事。认清你的道路吧,牧羊人,否则就干脆放弃你的羊群。
事实上,我已沉沦在享乐,畅饮与感官的扭曲之中,而仅仅和他在一起,接受他的指导,他的善意与他的一再保证则只能令我倍感孤单。
但他一去不回。
我终日在外游荡,流连酒肆之间,以饮酒打牌做乐,着意勾引水性杨花的漂亮姑娘,在我以各种方式寻欢作乐的时候,让她们围绕在我身旁。
夜幕降临时分,我已疲惫厌倦,于是听任自己被一个醉酒的英国人引诱。他皮肤洁白,微有雀斑,是来自英法两国最古老家族的贵族,封号是哈洛克伯爵。他来到意大利本是为了观赏壮丽的人文奇景,结果却彻底沉沦于她那花样翻新的声色犬马之中,自然,也包括了这遥远异国里的鸡奸。
当然,他觉得我是个漂亮的男孩。不是吗?所有人都这么想。他本人亦是一位仪表堂堂的男子。浓密的古铜色头发衬着浅色的雀斑,更为他平添几分妩媚。
我们步入一座豪华浮夸的宫殿,他把我领进他的房间,开始同我做ài。这感觉并不坏。我尤其喜爱他的笨拙与单纯。他清澈的冰蓝双眸如奇迹般动人;强健的臂膀肌肉发达,橙黄色的美髯修饰得一丝不苟。
他以拉丁文和法文为我写下诗句,然后以极具魅力的声音和姿态读给我听。我们一连几小时玩着残忍的征服游戏,他假装希望被我藏匿起来。我非常喜欢这游戏,于是就这样玩了下去:我是侵略者麾下的士兵,而他则是战场上的俘虏。有时候我会用双层皮带轻轻地鞭打他,而后将他占有,与他双双达到高潮。
他一次次祈求我将我的真实身份坦言相告,或者告诉他今后在什么地方能找到我。当然了,我才不会告诉他。
我和他在一起呆了三个晚上,他对我说起英格兰,那神秘的岛屿;我则为他朗读意大利文写成的诗句,有时候更为他弹起曼陀林,唱遍我所知道的温柔恋曲。
他教给我很多英国俚语,想带着我一起回到家乡。他说,他得恢复理智了。他不得不回去承担他的责任与财产,还得面对他那无耻淫荡的苏格兰妻子,以及她那个杀人犯父亲;哦,还有他那无辜的婴孩,若不是那孩子橙色的卷发与他本人如此相似,他还真不敢肯定自己就是那孩子的亲身父亲。
他准备把我安置在他伦敦的一座豪宅里面,那是他从英王亨利七世陛下手中得到的礼物。他说此刻离开了我他无法生存下去,哈洛克家族的男人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我除了屈从于他之外别无他方。就算我的父亲是一位有权有势的绅士,他也会排除万难把我带走。他还问我是否憎恨我的父亲。我指责他是个无赖。而他则说:哈洛克家族自从忏悔者爱德华的年代起就全都是无赖恶棍,并决定今晚就和我一起溜出威尼斯。
“你不了解威尼斯,你也不了解她的绅士们。”我好心好意地说“自己斟酌吧,如果你胆敢这样做,一定会被大卸八块的。”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相当年轻。我总感觉比我年长的人都显得老,所以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事实。他根本就不超过二十五岁。他简直是发疯了。他跃到床上,浓密的古铜色头发在空中飞舞,他拔出匕首,是一柄可怕的意大利式短剑,而后瞪视着我仰望他的面孔。
“我会为你而杀戮,”他用威尼斯人的语言骄傲地低声说道,然后把那匕首插入枕头之间,任凭羽毛从中飞扬四散,直飞到他的脸上。“如果有必要,我也会杀死你。”“如果是这样,你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我问。他身后传来瑟瑟响声,我感到有人站在闩着的百页窗外,而我们这里是临大运河的第三层楼房。我把这感觉告诉了他,而他也相信了。
“我来自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血腥之家,”我胡乱编着“如果你胆敢把我带走,他们定会追踪你到天涯海角,把你的城堡拆得一块石头都不剩,把你剁成两半,砍下你的舌头和男根,再用上好的天鹅绒包裹起来送给你的主君。好了,现在给我冷静点罢。”“啊,你这聪明美丽的小魔鬼,”他说“你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天使,有着柔美如歌的男声,滔滔不绝起来却好像酒馆里的地痞。”“我就是这样。”我开心地说。我坐起身来,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告诫他别那么着急杀我,我一有空还会马上回来,只想和他在一起。然后敷衍地亲吻了他,向门口走去。
他在床上走来走去,手里还紧握着那把匕首,任凭枕头里的羽毛纷纷粘满他橙色头发的头颅,以及他的肩膀与胡须,看上去的确是个危险人物。
我不知道自己已在外面游荡了多少夜晚。
我找不到敞开的教堂,我只想孤单一人。
夜晚漆黑寒冷,宵禁的时间早已过了。当然,对于出生在北国雪原的我来说,威尼斯冬天的这点寒冷不算什么,但这毕竟是一个压抑潮湿的冬季,虽然有清新的冷风净化着这座城市,夜深的城市仍然给人荒凉冷漠的感觉,四下里完全是不自然的静寂。广袤无垠的天空隐没在层层浓雾之中,脚下的石板则令人颤栗,仿佛已被冻成冰晶。
我在水边的阶梯上坐了下来,全不顾它的潮湿阴冷。我失声恸哭。我究竟从这一切之中学到了什么?
对于这种教育,我已完全老练成熟。但是我从中感觉不到半点温暖,恒久的温暖。我感到我的孤寂比负疚感更加糟糕,甚至比那受到诅咒的感觉还要糟糕。
事实上,这似乎已经取代了我旧有的情感。我感到恐惧,我害怕那彻底的孤独。我坐在那阶梯上,仰望着暗黑天穹的狭窄边缘,在那里,稀疏的星辰正升起在鳞次栉比的屋脊后面。如果我同时即失去了主人,又失去了我的罪与罚,将是何等恐怖之事——置身一切之外,别人不屑来爱我,甚至不屑费心咒诅;难道我注定迷失地蹒跚在广大的世界,只有凡夫俗子为伴——只有那些男孩和女孩们,怀揣匕首的英国爵爷,甚至也包括我那亲爱的比安卡。而最后我还是去了她的家里。我像过去那样爬到她的床下,只愿长睡不醒。
她正在款待一群英国人,不过谢天谢地,其中没有我那位古铜色头发的爱人,他多半还在那些羽毛中打滚罢。我想着,如果我那迷人的哈洛克老爷出现在这里,他多半会不顾在同胞面前丢人现眼,也要做出傻事来。比安卡进门来了,她身着一件紫罗兰丝绸长袍,华贵璀璨的珍珠装点着她的颈项。她跪了下来,把头倚靠在我头上。
“阿玛迪欧,你这是怎么啦?”我从未求恳过她的垂青,在我印象里,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但在我那青春期的暴躁狂热之中,将她蹂躏正是此刻最最恰当不过之事。我从床下爬出来,走到门边,把门关上,她客人的喧闹声就不会吵到我们了。
我回过身的时,她犹自跪在地上,凝视着我,金色的长眉微蹙着,蜜桃般柔软的双唇迷茫地半开半阖,却只令我感到诱惑妩媚。我要用热情将她彻底击溃粉碎,当然啦,不会是那么粗暴,事毕后她还可以自行恢复过来。就像一个美丽的花瓶,被摔个粉碎,但还是能够重新拼合在一起,甚至连最细微的碎片和细屑都不曾失落,会恢复原有的光泽,甚至焕发出更加精美的熠熠釉彩。
我用臂膀将她一把拉起,推倒在床上。她的床实在是件绝妙的东西,犹如保险柜一般。所有男人都知道,她就独自睡在这里。床头上雕着巨大的鎏金天鹅,挺拔的床柱撑起绘满飞舞着的美貌宁芙的华盖。金丝床帷有半透明的朦胧。而且和主人那红色天鹅绒的大床一样,即便在冬季仍然温暖如春。
我俯下身去亲吻她,她那双深邃,优美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我,简直令我发狂。我握住她的双腕,把她的左腕和右腕交叠在一起握在我的一只手里,用另一只手撕开她美丽的衣裙。我小心翼翼,让那些细小的珍珠钮扣落在一边。我解开她的衣带,露出她纤美的鲸骨裙撑和蕾丝,而后用力把它们分开,好像掰开两扇紧阖的扇贝。
她的乳房纤小甜美,和妓院里当红的那些肉感丰满的女子们相比之下,格外精致清纯,但我仍然要劫掠它们。我轻声低吟,为她唱起一首小曲,而后听到她低声叹息。我猛扑下来,仍旧紧紧攫着她的双腕,狠狠吸吮她的蓓蕾,而后抬起身子,游戏般地用手从左至右地抽打她的乳房,直到它们变成粉红的颜色。
她的脸绯红一片,金色的秀眉紧蹙着,甚至光洁白皙的前额都泛起了不协调的细小皱纹。
她的双眸如同两块闪光的欧珀,她缓慢而倦怠地眨着双眼,但却没有退缩之意。
我终于脱光了那些弱质的衣物。我解开她衣衫上的带子,将它从她身下抽去,她精致的裸体就如此辉煌地呈现在我面前,美轮美奂一如我所预见。我确实对可敬妇女衣衫下的穿着一无所知。在她平坦圆润的小腹下面,丛生着柔弱如羽的纤发,覆着她小巧玲珑的金色巢穴,在她大腿内侧泛着湿润的光泽。
我顿时明白,她喜欢我。她如此无助。而她双腿上的光泽闪烁简直令我疯狂。我深深溺入她体内,惊异于她的紧窒与畏缩,她一定是没有被好好开掘,我的行为令她有一点痛楚。
我继续猛烈地侵入,很高兴地看到她满面泛起绯红的颜色。我用右臂在她上方微微撑起身子,因为我不愿放开她的手腕。她在我身下扭曲,辗转着,任金色的长发从珍珠发夹和缎带中纷纷脱落,她很快就变得周身湿漉,泛着粉润的鲜艳光泽,一如巨大贝壳的旋曲内壁。
我终于再也难以自制,失去了对节奏的控制。她吐出了濒死的最后叹息。我抓住了这时机,与她翻滚在一起。她阖上双目,面色血红如死,头颅在最后的狂怒中扬起,而后彻底柔软下去。
我滚到一旁,用双臂护住面孔,好像就要挨打一样。
我听到她的轻笑声,她也确实突然在我手臂上狠狠打了一下。这算不了什么,我假装因为羞愧而哭泣。
“看你,把我美丽的长袍弄成什么样了,你这可怕的小萨提尔,你这隐秘的征服者!你呀,你这卑鄙的早熟的孩子。”我感觉着她的重量离开了床第,我听见她在着衣,一边还对自己哼唱着歌曲。“你的主人会怎么想呢,阿玛迪欧?”她问。我从面上移开双臂,寻找着她声音的方向。她就站在她那彩绘拼嵌的屏风后面更衣,如果我没记错,那屏风是一位她最喜欢的法国诗人从巴黎带给她的礼物。她很快从屏风后面现身,衣饰同先前一样华丽,崭新的紧身胸衣和长长的塔夫绸长裙是鲜艳如春的淡绿色,上面用丰美的丝线刺绣着原野上的鲜花,鹅黄与粉红的细碎花朵,使她看上去完全像是一座充满欢乐与生气的花园。
“啊,告诉我,你那伟大的主人究竟会说些什么——当他发现他那小小的爱侣竟然原本是丛林中的淫欲之神?”“爱侣?”我大吃一惊。她温文尔雅,仪态万方地坐了下来,梳理她纠结的长发。她并没有化妆,因此面容也没有在我们的游戏中受到丝毫损伤。她的长发旋曲着倾泻而下,泛起金色的涟漪,衬托出她高耸平滑的前额。
“你宛如波提切利的画中人,”我低声赞叹。我常常这样对她说,因为她确实像极了波提切利笔下的美人。事实上,每个人也都是这样想的。于是他们常常为她带来这位著名的佛罗伦萨画家大作的复制品。我继续思考着,我想念着威尼斯和我置身的世界,我想念着她,一个娼女,却以圣徒般的姿态接受那些既贞节又挑逗的绘画。
一些从很久以前被口授心传给我的古老话语再度在我耳边回响。那个时候,我曾双膝跪倒,匍匐在那被精心擦亮的古老的奇美之物面前,感到自己的灵魂达到了颠峰。在那个时候,我要拿起画笔,只为描绘“显现上帝所创之世界”的东西。我心中并不混乱狂躁,只感受到阵阵情绪的波动,渐渐混为巨大的一股洪流。我凝望着她把头发精心编起,在发辫里面结入精美的珠链,并用绣着与她长袍上同式样小花的淡绿丝带束起来。她的乳房半掩在胸衣之下,犹自泛红,我简直想要再次把那胸衣撕开。
“美丽的比安卡呀,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为什么说我是他的爱侣?”“所有人都知道,”她低声说。“你是他的挚爱。你不觉得你令他很生气吗?”“啊,他才不会生我的气。”我坐起来说“你不了解我的主人。不管发生什么,他决不会动手打我,连稍微大声呵斥都不会。他不过是把我送出来,让我学习各种男人应当知道的事情。”她微笑颔首。“于是乎你就躲到我床下来了。”“我很悲伤。”“我知道,”她说。“那就睡一会儿吧,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我会给你温暖的。但是我得告诉你,我粗暴的小东西,你对发生的一切可不能随便乱说一个字。你该不会年轻幼稚到还得让我提醒你这个吧?”她俯下身来亲吻了我。“啊,我的珍珠,我的美人。你当然不必叮嘱我,我绝不会告诉他的。”她站起身来,把这场强暴的残骸——那些零散的珍珠和揉皱的缎带——收拢起来,把床铺平。她看上去像天鹅一般优雅可爱,与她床头雕刻的镀金天鹅完全相得益彰。“你的主人会知道的,”她说“他是一位伟大的魔术师。”“你害怕他吗?我是指一般的情况下,比安卡,不是指我这件事情。”“不怕,”她说“我为什么要害怕她?每个人都知道,不要去激怒他,不要去冒犯他,不要打搅他的孤独,也不要向他发问。但这并不是恐惧。你为什么哭了,阿玛迪欧?怎么了?”“我不知道,比安卡。”“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她说“他已成为你的全部世界,也只有像他这样了不起的人才可以。而现在你被孤零零地抛弃在这个世界之外,渴望着能够回去。这样的一个男人成为了你的一切,他那聪慧的声音对于你来说成了万物的法则。他视线之外,未经他宣判的一切事物都毫无价值。所以你别无选择,只有离开他的光明之外的这些垃圾,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你必须回家。”她走出房间,掩上了门。我则沉沉入睡,拒绝回家。翌日清晨,我和她共进早餐,整个白天都和她在一起。我们的亲近狎匿使我益发领略了她容光焕发的魅力。不管她怎样喋喋不休地谈着我的主人,在和她相处的几个小时里,我的眼中只有她,她满溢的芬芳,以及她那些隐秘特别的物品。
我永远不会忘记比安卡。永远。
我告诉她那些妓院的事情——人们是可以同妓女谈论这类事情的。或者我之所以直到现在对那些细节还记得如此清楚,正是因为我曾经向她描述过一切。当然,我是用文雅巧妙的语言谈起来的。但是我毕竟向她和盘托出。我告诉她我的主人希望我学习各种事物,于是亲手将我送进那些辉煌的学府。“啊,那很好,但你不应当沉溺于此,阿玛迪欧。他把你送到那些地方,让你享受有很多人陪伴的快乐,他不希望你只有一人为伴。”我不愿离去,但当夜幕降临,整栋房子里顿时充斥了她的英国客人,法国诗人,音乐奏起,歌舞即将开场,我却不愿与她共享这令人艳羡的世界。我久久凝视着她,以某种奇异的方式憬悟到,尽管她有着众多崇拜者,我却是她那秘密闺房唯一的入室之宾。但这并不能带给我丝毫安慰。
我想要从我的主人那里得到某些东西,某些最终的,决定性的,消毁一切的东西。这一欲望令我几欲疯狂,却又大彻大悟。我到酒馆里去喝了个酩酊大醉,足以使自己显得无所畏惧,污秽下流,于是一路蹒跚着回到家里。
置身主人以及他的神秘之外如此之久,令我感到自己已然胆气豪壮,目中无人,独立不羁。
当我回到家中,他正在狂热地作画。他高高矗立在脚手架上,我辨认出他正在描绘那些希腊哲人的面容,生动的面容犹如魔术一般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笔下,仿佛它们原本就在那里,只不过被他揭示出来一般。
他身穿一件破破烂烂的灰色束腰上衣,早已滑落脚下。我进来时,他并没有回头看我。他似乎把房间里的所有火盆都搬到这房间里来供他照明。
男孩们都被他绘画的非凡速度惊呆了。
当我蹒跚着走进画室时突然醒悟,他并没有在画他那张雅典学院。
他在画一张我的肖像。在那张画里面,我双膝跪倒,完全是我们那个时代男孩的模样,带着我熟悉的长长锁链,身穿宛如被天国放逐的服装,看上去纯真无辜,双手阖为祈祷的形状。我身周簇拥着神色温柔的天使们,有着一如既往的辉煌华美,但却生着优雅的黑色翅膀。
黑色的翅膀。巨大的黑色羽翼。看上去丑恶骇人,我却越发死死凝视着那画布。如此丑恶,而他已接近完工。红褐色头发的男孩仰望天空,简直呼之欲出,而那些天使们的神情看上去既渴望又忧伤。但更令人惊怖的是我的主人将这场景绘出的一幕,他的手与画笔横扫过整幅画面,瞬间勾勒出天穹,云朵,废墟,天使的翅翼与阳光。
男孩们依附着彼此,确定他不是发疯就是在施展魔法。这是什么?他为什么如此不小心,如此这般地把真实的自我袒露给这些处于宁静和谐之中的心灵?
他为何招摇出我们之间的秘密——他和自己亲手所绘的这些胁生双翼的生灵一样并非人类!为什么,他,这高高在上的主,竟然如此失态?突然间,他狂怒地把一罐颜料掷向墙角。一股浓深的黯绿瞬时染污了墙壁。他咒骂着,用一种我们没有人能听懂的语言高声大叫。
他推翻了所有颜料罐,五彩的颜料从木脚手架上缤纷灿烂地飞溅下来。他抛出所有画笔,仿佛射出箭矢。
“滚出去,上床睡觉吧,我不想见到你们,天真无知的家伙们。滚,滚吧。”学徒们从他身边跑开。利卡度伸出手去聚拢那些小孩子们,所有人很快跑出房门。他坐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双腿在空中晃荡,低下头来空洞地望着我,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
“下来吧,主人。”我说。他头发凌乱,失去了原本的光泽,与颜料纠结做一团。看到我在那里,听到我的声音,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他早就知道我在那里,他知道一切。他可以听到另一间房子里的声音,也知道身边所有人的想法。他周身充满了魔法的力量,我曾为畅饮那种魔力而晕眩。
“让我来为您梳梳头吧,”我说,我知道自己傲慢无礼。他的束腰外衣上沾染颜料,肮脏不堪,一定是曾在上面一再蹭过画笔。
他的一只凉鞋砰然落地,我俯身拾了起来。
“主人,下来吧。不管我曾经说了些什么令您困扰,我再也不会说那些话了。”他不回答。突然之间,我所有的忿怒都从心底升起,我遵从他的指示,忍受着与他久别的孤寂,如今终于回到家里,却发现他疯疯癫癫,满腹狐疑地盯着我。我再也不能忍受他漠然的凝视,仿佛我身在他方。他必须得承认,我才是他怒火的根源。他得说点什么。
我突然很想...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