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往事,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我曾经多少次问过九王爷,或是其他人,问了无数问题,却连自己的处境都没有弄清。如今梁叔毅总算是愿意对我讲了,我却异常恐惧。
天下,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能够让人如此残忍而用尽心机?
“事情要从三十年前讲起。”梁叔毅重新坐到我床沿上,缓缓讲道:“我们的祖上,原本是胡人,族名达纳。达纳人一直居住在辽东,每年冬天,南朝总会派人来收取很重的贡品,将我们的女子掳掠走,或是将达纳的勇士们抓进朝廷的兵营中去。有一年冬天,很早就下了大雪,冻死饿死了许多人。朝廷不管不顾,仍旧来收取贡品。收不到,就硬抢。终于,有一个勇士再也忍受不了了,带领着达纳族的勇士们去跟南朝的官兵打仗。岂料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一溃千里。勇士们大大受到了鼓舞,一鼓作气,竟然将南朝的兵马赶出了辽东,建立了自己的王朝。这个勇士,就是我的爷爷。”
他不急不徐,娓娓道来,我听得入神,悠然神往,道:“你爷爷真是个英雄。”
“可是他没有心机,他只是个塞外纯朴的汉子,带兵打仗,都是同普通士兵一样的冲锋陷阵,有人来归顺他,他就欢迎别人。那几年他着实有了不少兵马,来归顺他的人越来越多,中间还有许多汉人,他们舞文弄墨,用诗词歌赋来讨我爷爷的欢心。他渐渐地被他们说动了心,打算带兵出辽东,去攻下更多的城池。他的心里面,渐渐开始有了天下。”
说到这里,他脸上呈现出苦笑,暂时停住了话头,从药壶里给我倒来一碗药,递在我手里。我忍不住催促他说:“继续讲呀,你爷爷可是建立了北朝的人?”
梁叔毅苦笑道:“算是吧,可又不是。我爷爷当年从辽东起兵时,开始有了不少的谋士。南朝当时的皇帝并不圣明,可是有几员大将甚是了得,我爷爷经过了五年的血战,才占领了十个城池,定都淮安。谋士们请他称帝,可是他总是说,要得了天下,才能称得上是个皇帝,天子不能坐拥天下,那还算是什么天子?”
不能坐拥天下,那还算是什么天子?
我忽然想起来了刚到的那天梁伯骏和梁叔毅的父皇曾经问过我是否承认他这个皇上,我也是这样回答。他当时脸色顿时变得和蔼,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梁叔毅也笑道:“这个说法,跟你当时回答我父皇的话倒是一样。”
我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空口说说,当真有个帝王的位子摆在面前,却还能够这样说,就真是了不起了。”
梁叔毅点了点头,道:“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从辽东起兵的那个莽莽撞撞的汉子,却是个目光远大,发誓要争夺天下的人了。”
“这恐怕得多谢那些汉族谋士吧。”我笑道:“没有他们,你爷爷恐怕仍旧是辽东达纳族的一个首领,只不过是让达纳一族更加强大而已。”
他却没有应和,沉默了许久,才很严肃地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我正想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就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说道:“在当年的那些谋士当中,有一个人姓曾,名叫苟,这人完全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投靠了我爷爷,却只是做些溜须拍马的事情,我父皇和几个叔父们都很瞧不起他。可是我爷爷偏偏喜欢他说的那一套话,无论去何处,总是带着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南朝的流犯到了淮安,他与曾苟是亲戚,便来投奔了他。这个人姓吕,名叫贺。”
“这个人跟齐青枝的身世有关系么?”
我迫不及待地问:“他是齐青枝的祖上?父亲?”
梁叔毅刚要说话,却听见窗外有个人冷笑道:“你父亲危在旦夕,你却还在这里陪伴女子讲些陈年往事,难道不会觉得愧疚么!”
我们吃了一惊,梁叔毅冲上去打开房门,门外却是空空如也。
梁叔毅慢慢关上门,满脸诧异,自言自语地说:“这王府中居然还有我听不出声音来的人?”
“立刻让王府的人将四处通道看守起来。”我立刻对他说:“最好要将此人抓到。”
他摇头道:“他如此提醒我,看起来不像是要进来为害我们的,而且他来去自如,区区几个侍卫,恐怕是抓不住此人的。我看我最好听他的劝告,过去看看父皇。你在此多加小心。”
我点头答应,他就匆匆走了,留下那段没有讲完的往事。我觉得有些困倦,慢慢躺下,却觉得很是担忧。当年的那些事情,黄家的天下是如何得来的,恐怕并不光彩,但也并不是秘密。如此看来,九王爷知道许多的事情,却没有告诉我。恐怕……十六王爷他也知道。他们将我蒙在鼓里,自然有他们自己的理由。恐怕九王爷要将我送来这里,也是一片好心。
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觉得自己如同处在一个井中,四处碰壁,无法走出。天下到底是天下,就算是要搞清楚这许多年来许多人之间的恩怨都已经非常费力了,再加上如今各自勾心斗角,阴谋争斗,何时才是个结束?结束的时候,是谁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俯瞰着天下苍生?
刚刚想到这里,门外忽然有人轻轻地扣了两下门。声音很小,小心翼翼。我透过窗户纸,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影子矗立在门外。
“谁在外面?”我问。
门外的人不回答,我又问了一遍,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