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不过癣疥之患,自此之后,土蕃益强,气焰更炽,西境几无宁日。
这是就直接指斥太宗李世民遣文成公主入藏乃失策之举了,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也有不赞同和亲者,可是直接批评太宗皇帝,在座之人,还真没有这种胆量。
以十一郎之见,不和亲,当如何守边又有人问道。
守边为何要守叶畅道:某曾与人有言,以和亲求和平,则和平不存,以战争护和平,则和平永固
不然,不然,十一郎此言差了,止戈为武,好战必亡。张旭年长,虽然性子跳脱,可听得叶畅这句话,也觉得不对劲儿,当下开口反驳道。
张公所言甚是,但某以为,倒过来说也是可以。武为止戈,忘战必危
他二人针锋相对,但未伤和气,而且无论止戈为武还是武为止戈,都是文人惯用的拆字伎俩,至于好战必亡忘战必危,同出于司马法,只不过二人各断章取义,于是意思恰恰相反。
因此众人都笑起来。
以武守边即可,方才叶十一你之意思,却是进击。储光羲道。
自然是进攻,进攻乃最好之防卫。年年秋高马肥之时,蛮夷牧场草枯,他们无事可做,便想着入中原劫掠。年年如此,故秦燕诸国,纷修长城。长城虽固,终有防不胜防之处,何如主动出击兵法云,先发者制人。俗语亦说,只有千日为贼,未有千日防贼者
众人多少都知些兵事,当然明白获取战略主动权的重要性,因此在这一点上,众人都点头表示认可。只不过李颀想了想,起身又道:虽是如此,终难免穷兵黩武,如汉武帝一般劳民伤财,至少百姓受累。
李公方才之诗甚好,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然而,入汉家者,岂只蒲桃惜哉武帝时群臣见识浅陋,不知其用罢了。以蒲桃酿酒,可免民间以口粮制酒。苜蓿为上佳牧草,可补中原马场不足之憾,且生地种植苜蓿,可增加土地肥力。大宛马,天下名驹,若以之为种,改良我中原战马,何愁马力不及猃狁汉武帝为一己私欲而动兵戈于外域,并不足取,但若是为天下百姓之利动刀兵呢
为天下百姓之利
正是为天下百姓之利,自张骞凿空绝域,塞上商旅往来不绝,若是能择要害之地,向往来胡商征税,每多增一分商税,便可少向中原百姓征一分庸调。民不困而国库足,此大善之政也量天下之财物,养华夏之生民,岂非大善
叶畅侃侃而谈,众人听他点评古人行事,虽不是什么极深的道理,但看问题的角度,却颇有独到之处,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谁来反驳他。
王维原是想说话的,但一想到自己与叶畅的关系刚刚缓和,便又紧紧闭住了嘴。綦毋潜见无人应对,便起身道:十一郎之言虽是有理,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谨慎,妄动刀兵,非国家百姓之福。
綦公所说甚是,战亦或和,皆为国家百姓之福祗,而不应是为君王个人之喜好。叶畅抿了一下嘴,终于还是决定把心中所想的话说出来:有一事,某极担忧。
何事
某读史书,察历朝兴衰之事,略有所得。以汉为例,汉初之时,承秦末战乱之衰,天下人口,不过一千五百万。但至武帝之时,便增至三千万,至宣帝元帝之时,人口更至五六千万。人口滋生,原是盛世之景,可却种下乱世之因
众人听得都动容:此危情耸听是也
诸公请想,宣元二帝之时,人口三倍于汉初,可耕地山林河泽,可曾三倍于汉初这较汉初多出的三四千万人,耗尽地力,无食无衣,乃至为奸人所惑,西汉有绿林赤眉之乱,而至东汉,又如此循环,至有黄巾之祸说到这,叶畅扬声道:我大唐开国之初,人口一千五百万,与汉初相近,太宗贞观二十三年,为一千九百万,中宗神龙元年,人口三千七百余万,今上天宝元年,计口四千五百万诸公皆知,此中数字,未算奴婢,若加上三千万奴婢之数,口七千万有余
方才众人还觉得,叶畅是在危言耸听,可是这一连串的数字报了出来,他们虽不知叶畅是从何得知的,可是也不禁心中冰冷。
地力有限,供养如今七千万余口,已近竭矣。圣人自长安东巡洛阳,非为奢侈,只因关中地力已尽,不足供养长安百万之民。如今尚可维持,可人口滋生,待一万万之数时,国家当如何是好待二万万之数时,国家又当如何是好
叭
叶畅说到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坐下。座中诸诗人,却都是呆若木鸡,更有人手中筷箸都拿捏不住,任其跌落于地。
人口,乃是朝廷的财富,但是叶畅却揭露出另一个恐怖的事实,就是当这财富膨胀到一定数量,便会成为朝廷的负担。
在座者皆是聪明人,其中熟读史书的,还从叶畅的暗示中得出了结论:战争,唯有改朝换代的战争,才能消灭过剩的人口。
想到那个结果,众人就不寒而粟。
好一会儿,张旭才勉强笑道:原是说边事,叶十一如何扯到了这人口增殖与前汉兴亡之事了喝酒,喝酒
众人应付似的举杯,却个个都觉得难以下咽。
王昌龄忍耐不住,放下杯后又问道:十一郎必不放无的之矢,从边疆之事,说到人口莫非十一郎是想以战事限制人口
非也,以战事消灭本国人口,乃外忍内残之策,非不得矣,绝不可行。叶畅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某虽不才,却不会出此绝户之计。罢了,罢了,不扫诸位之兴,还是回到边事来某亦有一诗,愿请诸君品评。
诗人谈到最后,自然还是要绕到诗上来,不过方才叶畅所言太过惊人,众人应者不免寥寥。
叶畅胸中早有成竹,看着众人,乃缓缓说道:此诗乃某梦中所见
众人顿时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