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她听得那熟悉的声音,惊觉已是许久不见福临了。那清朗的风犹带一丝温热,软软拂过青月明丽的面容,她蓦然一笑,心下又是苦涩,又是安慰,终究不曾迈进慈宁宫的殿门,转身便离去了。
或是因六宫之事繁琐劳心,皇帝连日来精神不好,无心朝政,亦不欲理会后宫,便不携嫔妃,只带随扈侍卫,于十月里独自去了木兰围场。
那日天气晴好,秋高气爽,皇帝穿着明黄的缺襟行袍,独自驰马,那麋鹿雉兔,惊得四散奔逃,日暮时分,皇帝方纵马回了营帐,他穿着鹿皮靴,落地时足踝一疼,那分彻骨里,竟恍惚想起了从前木兰秋弥的日子,终究是忘了……忘不了……
他屏退了众人,方沿着那条荒野小径,复又走了一道,只见得那月华清辉,如满地残雪凝光,忽地一晃,却见博穆博果尔一身玄色箭袖,立于眼前。他见皇帝神色苍白,亦不携随从,忙上前行礼唤道:“皇兄安好。”
皇帝方回过神来,淡淡道:“十一弟。”博穆博果尔道:“皇兄可有烦心之事?”皇帝清俊的面容看不出一丝殊色,道:“无事。”又问他:“十一弟与福晋近来可好?”
博穆博果尔向来是闲云野鹤的闲散宗室,潇洒不羁,风度翩翩,在那月色泠泠下,却仿佛生了一丝愁苦与焦灼,道:“臣弟很好,凌霄亦安好,方与臣弟一起随扈来了木兰。”
皇帝的表情无悲无喜,只是寻常,道:“今夜天色已晚,明日皇弟若得空,便来大营陪朕读书下棋罢。”
博穆博果尔闻言答了声“是”,便见皇帝独自沿了那小径茕茕孑行,那系发的明黄穗子和八角缨络拂在腰际,竟隐隐生了孤清之感。
翌日晨起,凌霄便咳嗽了几声,博穆博果尔忙传了太医来,却道:“福晋体虚,连日奔波致风寒侵体,需闭门调养为宜。”如此一来凌霄便留于营帐中休养,博穆博果尔细细嘱咐了侍女好生照顾,方策马前去大营方向,赴皇帝之约。
那晨光熹微里,皇帝一身缂金彩云蓝龙青白肷狐皮龙袍,愈发衬得面如冠玉,高山仰止,他坐在那炕上,正与博穆博果尔下着围棋,忽然听得那外头有内监尖细的嗓音道:“奴才求见万岁爷,宫中急报,懿靖大贵妃娘娘身染寒疾——”那帐下所悬的铜铃响声零乱,博穆博果尔并未听得十分清楚,尚未转圜过来,皇帝已然跃起,一个箭步冲至帐外,道:“静妃如何?”
那传旨的太监唬了一跳,见皇帝正立于眼前,心知皇帝听得岔了,便忙不迭跪下道:“启禀皇上,寿康宫懿靖大贵妃娘娘深受寒疾所苦,太后命奴才传旨,着襄亲王与福晋回宫侍疾。”
话音方落,博穆博果尔便挑了那明黄的康寿禧帘出来,面有难色道:“启禀皇兄,凌霄亦身患风寒,此刻留于帐中休养,只怕不宜奔波。”
皇帝略一沉吟,便道:“十一弟先行回宫照看懿靖大贵妃,福晋便于三日后随扈回宫。”博穆博果尔方行礼道:“臣弟遵旨。”
午后皇帝行围了半日,那神机营的弓箭手发必命中,驰骤如飞,皇帝亦是兴致高涨,明黄大纛所到之处,尘土飞扬,黄沙漫漫,身后的侍卫已驮了成堆的猎物在那鞍鞯之上。到了黄昏时分,俱是满载而归,那王公大臣彩声雷动,大鼓齐鸣。皇帝见那围场中心尘沙渐止,忽地想起那一日莲青色身影坠马而下,那心头的喜悦已然散得尽了。
行围毕了,皇帝方回大营换过一身赤红福寿缺襟行袍,外罩一件紫貂的额仑代,正欲传膳,忽然听得帐外远处琴声幽幽,如泣如诉,便吩咐了随行的内监侍卫留于大营之中,独自一人寻了那琴声去。
那木兰围场河流纵横,深秋时分,河水已是微凉,皇帝渐渐走得近了,方见董鄂凌霄由豆蔻和香兰陪着,正坐在那河岸边抚琴。皇帝亦不出声打断,待到一曲终了,凌霄见那月色下人影曳动,方回头见了皇帝,忙起身行礼道:“妾身襄亲王福晋董鄂氏,给皇上请安。”
月色泠泠,如残雪凝辉,那河岸边芦苇丛生,飞絮阵阵,她向来是那样进退合礼的女子,温婉贤淑,落落大方,教人指谪不出半点错处来。皇帝凝视着她纤柔的眉眼,那面容如满月光华,犹带几分柔情缱绻,不知怎的,竟蓦地想起那素白熟宣上娉娉婷婷的簪花小楷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