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缎长裳在日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芒,玄烨扑进她怀中,仰起头望着她。
她爱怜地替玄烨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又自大理白石桌上端了一盏凉茶给玄烨,道:“天气热了,仔细中了暑气。”玄烨清脆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只道:“额娘,儿臣方才遇见了静姑姑,她笑起来真美,还同烨儿一起回来看额娘……”
康妃心下生疑,轻轻蹙了长眉,口中喃喃道:“静姑姑?”忽见石拱门下一道亮丽倩影,正是青月娇娆窈窕的身影,许久不见,只觉她愈发清冷淡漠,那容色绮丽,仿佛一汪碧水,又沉静似天边初月。
青月微微一笑,那面上酒窝盈盈,轻声唤了句“瑾瑜”,康妃愣了片刻,忙不迭起身,握了玄烨的小手,又上前携了青月,含了三分薄责道:“让烨儿唤你姑姑?也亏你想的出,这样的话若是落在皇上耳中,指不定又要动怒了!”
青月却恍若未闻般,怜爱地抚着玄烨光洁的额头,含了几分清冷,笑道:“好端端地提他做什么?像这样聪明灵秀的孩子,满宫里也唯有你生养得出来。”
康妃清秀温文的眉目间生了几分欢喜与自得,又隐隐存了几分寥然似星辰的寂寞,将玄烨搂在怀里,方道:“皇上的恩宠我是指望不上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便是有了玄烨这个孩子。”
青月抬眼望着玄烨,他虽年幼,却是分外懂事,那眼神清明,半跪着对康妃道:“儿臣一定好好学文习武,不让额娘丢半点面子。”
康妃的纤柔的眼眸中尽是动容,忙扶起玄烨,替他拂去那袍角尘土,含了三分感伤,七分感动,道:“只要你好好的,额娘便心满意足了。”
玄烨抬手之间,赤色的如意云纹袖口稍稍一紧,那腕上所系,正是他甫出生之时青月所赠的十八子嘎巴拉嵌金银珠宝数珠,康妃方温婉一笑,盈盈拜倒道:“妹妹当年不吝赠宝,我瞧着确是极好的东西,玄烨这些年虽不得他阿玛的欢喜,却平平安安,身子强健。听闻这嘎巴拉宝数珠原是大昭寺传寺之宝,做姐姐的实在感激不尽。”
青月忙一把将她扶起,只道:“既是姐妹,原不必如此。”又道:“听闻三阿哥天资聪颖,开蒙亦早,如今的汉文习得极好。”
康妃原是眉清目秀的美貌女子,那悠长的柳叶眉微微一蹙,方道:“前些日子,万岁爷方由皇贵妃陪着,与宁妃一同亲自替二阿哥选了伴读,便是大学士徐乾学的二公子徐清止。烨儿的伴读之选,到如今却也没有定下来……我瞧着,只是咱们万岁爷不上心罢了。何况二阿哥天生神力,那骑射武功,皆在烨儿之上。”
青月温和一笑,只道:“我也素闻福全精于骑射,发必命中,将来必是良将之才。”她见四下里不过是康妃的贴身宫女霓裳羽衣伺候着,方压低了声音,浅笑道:“诸皇子中,唯三阿哥品性相貌与皇上最为相似,来日堪当大统。”
康妃到底胆怯,唬了一跳,忙赶了玄烨去那廊下背诵诗书,方对青月道:“这青天白日的,妹妹怎说起胡话来了。”青月却道:“你便定了这心罢,玄烨这孩子,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她见康妃一幅家娇怯柔弱的模样,不禁缓和了口气道:“我亦是羡慕你,有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康妃执了她的手,只觉冰冷纤细,莹白似玉,方道:“妹妹忘了,妹妹是三阿哥的义母。我的孩子,便也是妹妹的孩子。”
玄烨立在那廊下,执了一本《千字文》呀呀诵着,那日光晴朗,洒在他赤红的常服袍上,他虽年纪尚小,却已是眉目清秀,英气好看。他的眉眼处像极了福临,下颌却形似瑾瑜,小巧温和。他是那样清俊的男子,如高山仰止,世无其二,她亦是那样绝艳殊色的倾国女子,笑靥如花,清丽无双。当年那个孩子,若是有福来到这世上,却不知是怎样的灵秀孩儿。
青月怔怔地瞧了许久,忽又忆起顺治七年的那一日,亦是这般云淡风轻,天色晴好,他穿着暗红色的绫缎长衫,有细碎的螭纹图案跃然其上。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柔肠百转,千般思量,那清风拂面里,她垂了蛾首,低低说了一句:“若是那孩子还在,如今也能和玄烨一起玩耍了罢。”
康妃心下震惊,忙抬了眼去觑她的神色,她向来是清冷脱俗的女子,孤高倨傲,却甚少见得她如此哀戚悲恸的神色,康妃不过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仿佛那并刀如雪,生生剜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