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我们养了她这么多年,总也是有些恩情的,怎么能这么对那孩子呢!”
周致宁没吭声,周致远也一样,后者取了根烟点上,就听周致宁有些沙哑的说:“也跟我一根。”
周致远就递了一根烟过去,略微顿了一下,又递了一根给父亲,父子三人沉默的抽着烟,如同三尊烟雾缭绕的雕塑。
第二天还要早起,沐兰筠跟郑瑶看了会儿电视,就打算去睡了,临上楼前,沐兰筠反应过来,问保姆道:“他们仨还没出来?”
“没有,”保姆说:“二公子出来过一趟,很快又进去了。”
周明谦老成练达,很少会在家里边说公事,两个儿子也是一样,这样父子三人聚在一起长谈的情况,近年来已经很少见了。
沐兰筠心头一突,却也没有多想,到书房前去敲了敲门,说:“都早点睡,有事也可以明天再说嘛。”
“不急,我还有点事要跟他们商量。”周明谦听见妻子的声音,便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个跟她十分相似的女儿,心头忽然涌上一股窒息般的难过。
妻子要是知道周嘉嘉并不是周家的孩子,而亲生的女儿却在别人家饱受世间苦楚,心里该有多难受。
他强忍着说:“兰筠,你先去睡吧。”
“好吧,”沐兰筠也不强求,只温柔的嘱咐了一句:“你们快一点啊。”
周明谦应得轻快,书房里的气氛却沉重,父子三人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到最后,还是周致宁先受不了了,站起身来,去把窗户推开了。
秘书就是这时候过来的,沉默着递上了医院送来的档案袋,就微微躬一下身,退到外边等候。
周明谦接过那薄薄的档案袋,忽然觉得它似乎有千钧重,他的手抖了一下,很快便定下心,坚定的打开它,抽出了里边的鉴定结果。
顾不得去看前边那些废话,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红色印章像是一张可怕的大嘴,狰狞着吐出一行黑字:
不支持双方生物学亲子关系!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周明谦痛苦的叹了口气,缓缓倚到椅背上,半晌过去,才说:“那个孩子,她,她这些年……”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哽咽,难以为继。
“我没怎么细查,”周致远低着头,把弄着一只打火机:“实在是不忍心。”
可有些事情,并不是能自欺欺人的。
袁思思才高二,暑假里就被王华芝催着去打工,刚一出事,就被赶出了家门,要说袁家人对她有多好,怕也没人肯信。
周致远眼眶通红,合上眼,不叫眼泪流出来:“怎么能这么对她呢!”
“都回去睡吧,今晚先别说,”最后,周明谦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说:“明天,等明天,叫我我跟你们妈妈好好的谈一下。”
周致宁跟周致远同样起身,低头应了声:“是。”
周明谦回房的时候,沐兰筠已经睡下了,听见有人进来,迷迷糊糊的抱怨了声:“抽了多少烟,味道这么冲。”
周明谦看着灯光下她有些朦胧的面孔,心脏一阵抽痛,他慢慢的说:“对不住,我再去刷一遍牙。”
“都什么时候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沐兰筠嘟囔了一声,说:“快睡吧。”
周明谦满心悲哀,轻轻应了一声,上床躺了下去。
第二天是周六,一家人原本是准备出去听音乐会的,只是现在这关头,除去两个还不知真相的女人,其余人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沐兰筠起的很早,收拾齐整之后回到卧室去取披肩,就见丈夫穿戴整齐,正坐在床上抽烟,不禁皱起眉来:“怎么在这儿抽烟?”
“啊,对不起,”周明谦恍然反应过来,苦笑着把烟掐了,他拉着妻子在床边坐下,说:“兰筠,咱们说说话吧。”
丈夫从年轻时候起,就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更不必说屡经历练、登临高位之后了,像今天这样的失态,实在是很少见。
沐兰筠想起昨晚那父子三人聚在一起说话到很晚,心脏忽然有些发闷,再见丈夫如此慎重的态度,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不安来。
她平静了一下心绪,在丈夫身边坐下,说:“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明谦温和的注视着她,道:“你应该还记得小瑶拿回来的那张照片,那个女孩子,跟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你说袁思思吗?”沐兰筠第一眼看见照片的时候,也觉得亲切,像是偶然间窥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她不由得笑了,说:“确实跟我很像。”
周明谦看着她脸上自然显露出的笑意,忽然间不忍心再说下去,深吸口气,才继续道:“如果我告诉你,那是我们的女儿呢?”
沐兰筠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冷静的打量着丈夫,眼底少见的有些慌乱:“你刚才说什么?”
“兰筠,”周明谦心头发烫,也发酸,情不自禁的流出眼泪来,他哽咽着说:“那是我们的孩子,出生没多久,就被别人抱走的孩子。”
周明谦花了二十分钟,向妻子讲述这个有些离奇的真实故事,沐兰筠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才声音艰涩的问:“那个孩子,这么多年,她过得好吗?”
她想起袁思思斩获大奖,登上主流媒体的那张照片,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忽然间有些母亲的欣慰和窃喜:“她一定很努力,很优秀……”
周明谦看着妻子饱含希冀的眼睛,忽然间不忍心说出真相了。
沐兰筠从他的缄默中读出了几分令她不安的猜测,颤声道:“她过得不好吗?”
周明谦起身走到书房,沐兰筠紧随其后,他从抽屉里取出周致远昨晚递给自己的那份档案,递给妻子之后,沉默的坐了下去。
沐兰筠打开档案袋的时候,手都在哆嗦,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女儿这些年的遭遇,但通过丈夫的言行举止来看,隐约猜到女儿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忐忑与不安交织在一起,煎熬的心口发闷。
终于看见档案内容时,她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掉了下去,摔得稀碎。
袁思思小的时候,她的养母就不喜欢她,动辄打骂,再大一点的时候,就开始在小区里送报纸、牛奶,赚一点微末的零钱,等上了初中,就开始在附近的工厂、酒店打工。
高二那年暑假的时候,因为在酒店打工,她遭到了强/暴,被养母赶出家门……
沐兰筠看到这里,手哆嗦的拿不稳那几张纸,她把那薄薄的几页档案丢开,忽然间痛哭出声。
周明谦眼眶通红,抱住了浑身战栗的妻子,温和的拍着她的背,给予她些许安慰。
“怎么能这么对她,怎么能这么对她呢!”沐兰筠伏在丈夫肩头,痛哭道:“她知道爱护自己的女儿,为女儿求一条生路,怎么连稍微对我的女儿好一点都不肯?哪怕只有一点呢!”
周明谦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抚着妻子的背,夫妻二人再也没有说话,空气中有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我要见见那个孩子,”沐兰筠颤声道:“我想跟她说说话,想抱抱她,我不能再等了……”
“我会安排的,兰筠,”周明谦双手温暖而有力,他扶住妻子的肩,郑重道:“你先冷静下来,好吗?我们来商量一下,之后该怎么办。”
眼泪从眼眶滑落,沐兰筠合上眼,再度睁开之后,已经恢复冷静。
她深吸口气,坚定道:“没有什么好商量的,我要认回我的女儿,要弥补她这些年来的缺失和委屈,那是我的孩子,我不许她受任何委屈!”
“我也是这样想的。”周明谦温和的点了点头,又道:“而嘉嘉……”
“她姓袁,不姓周,既然要接我们的女儿回来,那也请她去找她的母亲吧。”
沐兰筠恢复了顶级研究员特有的冷锐,目光平静道:“我们养育了她这么多年,的确有感情,但现在,感情存在的基础已经被推翻了。从法理上来讲,她是无辜的,但从情理上来讲,从她顶替我的女儿、成为周家女儿的那一天起,就是带有原罪的!”
说到这里,她神情中闪现出一抹痛苦:“我的亲生女儿,本来应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长大,但是因为她的存在,被迫走上了另一条遍布荆棘的道路,饱尝痛苦,那孩子这十八年来的苦楚,难道不是因她而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