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诗。如果没有眼下这些诡异杀戮事件困扰,试想一下能在珠峰绝顶的冰天雪地、夜风缭乱中读诗,确实是一件美事。
“多好的一首诗啊——更轻盈一些,那些尘埃一样的姓名,让远方,真的更遥远了……”
田梦的叹息声轻轻传来,林轩的心底微微悸动,因刚刚这首小诗而忆起年少轻狂的时光。年轻时,在大学校园里华盖般的相思树下,他也捧着厚厚的诗集忘情诵读过,也曾为了某个女生的曼妙身影、横波眼眸而中宵不寐。
他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无声地咀嚼着。
江湖和诗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前者关乎人的生死,后者只带给人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你可以进来了。”田梦站起来,撩起了帐篷的门帘。
遥远的西面,似是高原雪狼,又似是某种无名野兽的嗥叫声断续响起,忽远又忽近,忽南又忽北。
“进来吧。”田梦探出身子,望着林轩。
她的头发略显凌乱,脸上带着难以抹去的倦容,想必整晚都未曾睡着。
“好。”林轩走过去,拍拍掌,将指尖的残雪拂去。
两人进了帐篷,相对无语,有些尴尬。
林轩不清楚那工人是被谁催眠的,他希望不是田梦,但“希望”只是“希望”,却不能代表事实。
“我们之间似乎有些误会,尤其是从堂娜失踪之后。其实,对于鬼湖拉昂措那边发生的意外,我也很痛心。在那之前,我父亲的死,已经给了我沉重的打击,所以我了解失去亲人的感觉。”田梦说。
她的手上拿着的果然是一本诗集,淡青色的封面上有着“漂泊的钢琴”这五个洋洋洒洒的小字。
“父亲死后,我从没安睡过一晚,睡不着的时候,就看他留下的这本诗集。不过,诗不是他写的,而是他的一位好朋友。父亲曾说,这一生错入江湖,其实应该像他那位朋友一样,做一个安安静静、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洒洒脱脱的诗人。”田梦又说。
林轩苦涩地一笑:“其实每个男人心底都有做诗人的梦,写诗需要激情,男人有的是激情。”
“要不要看看这本诗集?我的这位陈叔叔是长江以北诗坛上的常青树,每一首诗都让人扪心自问,掩卷沉思——”田梦把诗集递过来。
林轩翻开扉页,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两行瘦硬的文字。
第一行字极大、极孤傲——“铁肩担道义,杀人写好诗。”
第二行稍显温和,字号略小——“雨农兄惠存指正。”
最下面,有那位诗人的签名。
林轩曾在报纸上读到过那位诗人的作品,果然有特立独行、发人深省之处。
“你心里,一定有话要问我,对不对?”田梦在床边坐下,示意林轩在折叠椅上坐。
林轩无言,慢慢坐下。
“我看到你的问号全都写在额头上了。”田梦微笑。
林轩慢慢翻阅诗集,借此来平复心情。
他不怕有人半夜袭击自己,敌人行事越急,他就越有反击的机会。更何况,敌人的本意是想套出他脑中的秘密,还不到图穷匕见、杀人灭口之时。
“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田梦又说。
林轩抬头,凝视田梦的脸,稍作沉吟,才轻轻问:“我们现在是在珠峰绝顶,靠近田前辈说的天外峰。毫无疑问,他到过那里,但在绝谷古船上,他并没有详细解释到那里的路径有多复杂。我猜,他一定跟你说过某些隐情,你是他唯一的后代,那些他用生命换回来的情报,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
田梦的神色出奇地平静,慢慢地点点头:“继续问。”
林轩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猜,他不会轻易死。在组织内部,他是上下公认的有能力执掌大局的上一辈高手,就连现任领导,也对他相当尊敬。我在他的内部档案中看到过心理分析师写下的评语,他是一个有极大野心的人。”
田梦探身,由林轩手上拿回诗集,细心地抚平那册子里的每一个小小的折角。
那本诗集的名字就叫《漂泊的钢琴》,是一本在大陆文坛获过无数奖项的名作,其中某些篇章,被称为“划时代之作”、“顾城之后的灵魂之作”、“朦胧诗派巅峰之作”。
那个诗人在文坛的盛名,正好等于田雨农在组织内部的口碑。
如果田雨农没有中途改弦易辙,也许今日就是组织的最高领袖了。
“我父亲说过,一个好男人,就应该有野心。野心越大,他未来能创造的成就就越大,正如昔日三国时代的大野心家曹操那样,一定要做‘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我相信,如果给你合适的机会,你也会做出像他一样的抉择。不是吗?”田梦低语,并在那段话的结尾,目光专注地凝视林轩的眼睛,然后眉梢微微上挑,淡笑着问。
“田雨农,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也——三国曹孟德转世,行事不拘一格,不肯久居人下,如同一罐重水,善用,必能创顶天立地之事业;不善用,则颠覆组织,成为一枚深水炸弹。故,不可重用,亦不可不用。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必要时候,当格杀之。”
这些,就是心理分析师给田雨农下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