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玺克被女仆们推进二楼宴会厅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瓦鲁那种侍者,可以堂而皇之的以陪衬身分出入上流社会,而不是一个连靠近华服妇女的资格都没有,流浪街头的穷法师。
他今天的工作是支援宴会。
他接受厨师的指挥,协助上菜。在帮忙把各种食物送达自助区,并把放太久的食物撤回来的过程里,他发现大部分的食物都没被碰过就回厨房了!
他双手捧着一盘凉掉的烤鱼,他这辈子还没看过这么大条,外皮烤得金黄酥脆的鱼,用他所能露出最诚恳的眼神看着大厨问:我可以把这个吃掉吗?
大厨显然感觉玺克渴望食物的眼神,对一个以作菜为业的人而言,是一种强大的赞美。他指了指轮流在休息区集体消耗剩菜的年轻厨师们,说:你加入那边吧。
于是玺克在工作的间隙大吃大喝,炸芋头、炸虾、烤猪、火腿片、鸡汤……吃到厨房人员全体对他露出同情的眼神。有一个人特地拍他的肩膀说:这里三天两头就有宴会,你不会再挨饿了。
于是玺克打消了换工作的念头。
他(没有在吃东西的时候)在宴会会场里以旁观者的身分穿梭。有钱人的宴会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在电视上看到的宴会,每个人都笑得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事情好担心似的。那些名流对人们传达的讯息就是:在宴会上,你会很兴奋,疲劳会一扫而空,你会再次相信人类都是善良的,你会得到很多让你感兴趣的话题,你会看到让你眼睛一亮的表演……
他听到悠扬的乐声,华丽的大厅,墙上挂着美丽的布幔,闪亮的餐具,充足的食物,屋内温度也适中。每个人都穿着昂贵美丽(但可能不太舒适,像那些违反人体工学的高跟鞋)的衣服。
他们脸上的确是在笑没错,但是没有人是玺克想象中那种由衷开心的笑。有些人笑是因为他们希望露出笑脸可以让他们自己觉得开心,有些人笑是因为这个场合不允许人哭,有些人笑是因为看到别人充满痛苦的挤出笑容。他们大多数人之所以在这里好像只是因为他们必须在这里,而不是因为他们很高兴来这里。
他们会因为一个不好笑的笑话而笑,然后又因为别人在笑而笑。他们的笑容夸张,像面具似的,彷佛不让别人清楚看到他在笑,就是一种罪恶。
玺克在一群妇女旁边收盘子。这群人其中有个女人刚刚结婚,正在和朋友们炫耀婚姻生活。
他发现不管那个女人说出她和丈夫的什么互动,像是她为丈夫收东西、丈夫每天准时几点回家、丈夫喜欢尝鲜,她为他每天准备不同的菜色,其他女人都可以解释成:妳将会成为他的女佣,接着他就把妳当黄脸婆然后出去偷吃。他如果提早下班也不会告诉妳,然后就可以出去偷吃。他肯定连女人也喜欢尝鲜,每天都偷吃不同的女人。不管她说什么,结论都是他的丈夫会偷吃。这些女人是如此坚持她们的看法,彷佛她的丈夫如果不偷吃,这些女人就会发生什么不幸,所以她的丈夫必须偷吃才行。
还有一群男人正在高谈阔论政治的事情。其中一个男人说:所以了,政策应该要往这个方向走。
另一个男人说:不,我认为应该要——于是原来那个男人马上改口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彷佛认同眼前的人说的话是一件比理智、比思考更重要的事情。彷佛如果他和眼前的人意见不一致,天就会塌下来之类的,所以他必须要同意对方才行。不管对方的意见是怎样都不重要,他一定要同意。
玺克觉得除了这些食物非常实际之外,宴会厅里的其他事物,比方说这些宾客,看起来都不像是有好好的活在这里。他们似乎活在一种跟生命无关的世界里,在那里,重要的只有用笑脸(而非喜悦)堆迭出来的虚假欢乐。
他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还假装自己对这些人充满敬畏,不敢把目光停在他们身上。这样的表面功夫在黑夜教团里是相当基本的。在那里,每个人都装作不敢杀人的样子,把同学一个个杀死。
事实上,每个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长相特征他也都暗记在心里,他推敲这些人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以便必要时可以派上用场。
他听到有人在说:我总觉得这间屋子不对劲!于是竖起耳朵听,却听见他们说的是:……品牌的扶手才是最精美的工艺,他们居然用……这种次级品,让我浑身不对劲,品味真差!
他们所谓的次级品,单价可以让玺克租下一间不错的公寓半年。
玺克开始寻找主人一家。既然他不走人了,那他就要摸清楚这里的权力结构,搞清楚谁是不能惹的。
他首先找到哈娜小姐。她的尖塔头突出人群之上,指向天花板,非常好找。
哈娜穿着一件比平常更夸张好几倍的法师袍。上面的法阵从印花变成用耐水洗颜料手工画上,复杂度也倍增数倍。身上挂着一大串造型夸张但是没什么用途的法器,整个人宛如会走动的风铃串。她被一群宾客包围,拿着尖端镶着一颗大宝石,握柄上缠着金属制藤蔓,看起来很重又不好用的法杖,乱喷法术能量失控造成的彩色火花,在客人昂贵的衣服上制造一点一点烧坏的小洞。而客人们不停的喊:好厉害!好漂亮!
接着玺克顺着宾客的移动路径,找到了主人一家。根据身上配戴的饰品价格可以判断谁是主,谁是宾。宾客就算家里有比主人家更大的钻石也不能戴出来,否则就是对主人不礼貌。
他看到一个白发男子在人群的正中心,应该就是这个家的主人。老爷年纪不小,但是看他那打直的脊梁,比年轻人更有力气,身体状况相当不错。
在旁边,玺克看到了那对双胞胎姊妹。玺克花了一点时间才分出来谁是谁。在这种公开场合,两个人都穿着充满皱折,裙襬拖地的礼服。身上包得紧紧的,只露出浑圆的手臂。姊姊利诺的头发盘在头的右边,她努力的让自己专注在听人们交谈上头,但显然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走神。妹妹吉诺的头发盘在头的左边,她同样很努力的让自己专心听话,但她一不小心就会露出不屑的眼神。
玺克还看到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她的年纪比老爷小很多,玺克从旁人的交谈里知道她名叫优兰。她和两个女儿一样都有张鹅蛋脸,两颊肉比女儿多些,脸庞轮廓较为圆润。小嘴抹了红艳的唇膏。肩膀较厚,支撑她那十分丰满的胸部。她有长而优美的颈部,戴着简单的项链更显高雅。她是个美女,但是她脸上有明显的疲惫,减损了她的美貌。
宾客的视线都集中在老爷和两位小姐身上,没有人对着她说话。就算提到她,也是和别人聊天时顺道。像是您的妻子今天也非常美艳动人。妳的母亲准备的菜不错。没有人问她的意见,没有人找她讨论任何事,甚至没有想要得到她的赞同。她就只是个稀薄的影子,是老爷的陪衬,宴会会场上有长脚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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