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小女孩在周文赫的身上全力挣扎,但周文赫的手臂就如铁壁铜墙,没有一丝半点的松动,她没奈何,只能放弃,换而惨叫哀嚎起来。
周文赫不在与孔庆年说话,抱着小女孩转身拔腿就走,小女孩的一双小手伸出去,奋力想要抓住父亲,可换来的却是与父亲的越行越远。
“爹……”当痛哭最终成为了抽泣,她轻轻叫唤了一声。她不懂,一向宠溺自己的父亲在这时为什么会冷冰冰站在原地,任由自己被陌生人抱走,却只是在那里流泪。
从孔家走出来的赵当世心情舒畅,在和孔庆年的长谈后,确定了很多事情,当中展开繁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而孔庆年的女儿孔歆便是孔家交付在赵营的人质。
赵当世自不会对年幼的孔歆有什么非分之想,事实上,提出将孔歆交托在赵营也是孔余年自己主动提出的。一个斯斯文文、看似柔弱的商人居然如此狠得下心来,将自己的独女送入“虎狼”之手,赵当世自谓还是低估了这孔庆年的野心。
孔家的事差不多告一段落,赵当世将心绪调整到军队上。钱粮方面自不必说,王来兴、何可畏上报至迟黄昏即可全数点计清楚,到了明日正午,当可完成装车。船舶方面,也不劳多心,据负责人李延朗禀报,停泊在沿口镇的舟船足以满载近万人的赵营部队以及马匹、辎重等,只是这一段嘉陵江面的负载量有限,万人规模的船队只怕无法同时启程,所以恐怕前后要分三批次陆续沿江北上。这虽然多少麻烦了些,但对于赵当世而言,却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大事。
赵当世边走边想,思索着还有什么军务自己忘了查验,想了一会儿,快走到江边,却猛然记起交付给吴鸣凤的最后一批人要在正午前杀完,此时几近正午,既然没有其他的要事,不如去江边转转。
只是,到了江边,眼前的情景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
岸边的石滩上,不见刽子手斩首行刑,却见一人正揪住另一个人厮打。
厮打的主角令赵当世啼笑皆非,不是那个“文面张飞”刘孝竑是谁?这位仁兄虽是个读书人,可个性却比武将还要暴烈,在赵营中,已经不是第一次动手与人殴斗了。有时赵当世会想,依照刘孝竑的个性,练武会不会比读书更有出息?
苦笑过了,赵当世再看另外一个人,乃是在江边行刑的负责人吴鸣凤。此时,武将出身的吴鸣凤是满脸无奈,不断闪避着刘孝竑不断打来的老拳。刘孝竑已经打得气喘吁吁、身形不稳,却仍难碰到吴鸣凤的皮毛,看得出,吴鸣凤并非是打不过刘孝竑,实是心中还有些忌惮。
“住手!”公事不做却在江边打架,成何体统,赵当世瞧不下去,出言喝断。
“什么事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听到了赵当世的声音,刘孝竑与吴鸣凤都停了下来,赵当世快步流星,走近板着脸问道。
“禀主公,刘稽察有羊角风,适才是在犯病!”吴鸣凤抢先说道。
大汗淋漓的刘孝竑怒视他道:“我就是犯病也要打死你这个猪狗不如之徒!”
吴鸣凤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没反骂回去,而是恭敬对赵当世道:“刘稽察查阻挠公事,使我行刑之举无法继续,请主公做主!”
赵当世听刘孝竑骂得厉害,脸色一肃道:“事情原委如何,说来我听。”
刘孝竑即便情绪激动,思路还是很清晰,喘息定了,三两下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说完,转瞪吴鸣凤,吴鸣凤则“扑通”一下跪倒,哀声道:“主公明鉴。属下完全是按令行事,眼看正午即到,刘稽察却突施阻挠,属下好言相劝不听,他反要殴打属下!”
刘孝竑则道:“妇孺老弱实无罪过,主公切勿因一时疏漏酿成暴虐嗜杀之名!”
赵当世眉头紧锁,略略思量片刻,叹口气道:“二位不要再置气了,此事过失在我。”
当日定下斩首名单时,因为军务繁杂,赵当世并没有过多考虑,然而看向江岸边迎着江风而跪,瑟瑟发抖的那排排俘虏中,的确混杂着不少妇孺。赵当世常怀恻隐之心,这时见到,又听刘孝竑真情劝谏,自然感到有些后悔。
刘孝竑所言不错,赵营打出的旗号便是“替天行道、锄强扶弱”,这是原则,也是赵营立足于天下,逐鹿于群雄间的自信之本。杀几个妇人孩子不难,即便杀了,赵当世相信也没有人会因此站出来指责他赵当世不仁。可是,人心难测,这一杀,看似杀的是沿口镇的妇孺,实则杀的是赵营兵士的心,杀的是他赵营的威。
说出去的话,打出去旗就如同放屁,何以服众?勿因恶小而为之,看似不经意、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人心中也许会被无限放大。就算是赵当世自己,在了解到自己的刀下多了这好些无辜的妇孺,也会心不自安,更何况旁人?赵当世越想越觉得不对。
下令斩首俘虏是军令,不杀老弱妇孺是军纪。一个是临时的命令,一个是营中的原则,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他不会因为面子而将罪责推给吴鸣凤,也没有将黑锅甩给下属的习惯。而刘孝竑所言吴鸣凤以公谋私的事他更不在意——侯大贵他们借着“追赃助响”捞了多少油水他还不是一样睁只眼闭只眼。吴鸣凤想借机搞点补贴,无可厚非。有关贪墨是另一档子的事,就事论事,只看眼下这杀俘虏一事,吴鸣凤没有大的过错。
所以,是他赵当世错了,从他因为疏忽下达了这道军令的那一刻就错了。
“我的错,我来偿。”赵当世沉声而言,在众目睽睽下,不顾四周的惊乱错愕,将腰刀缓缓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