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渗入干裂的黄土地,将数里染成朱红之色。薛抄身中两箭,脸上也被掠过的流弹刮破。染血绷带早便不知何处去,他那张似乎从地狱深渊炼就出来的容貌此时此刻显得分外狰狞。
“闭嘴,老子还撑得住,谁敢说撑不住了?”薛抄挥刀大呼,看向自己人的目光比看向敌人更加凶狠。
话音刚落,一枚实心铁弹带着劲风沉沉砸在两步外,炽热的弹丸带起砂石掀飞迸射,薛抄只觉一股强大的推力袭来,整个人在瞬间横飞出一丈远。
将士们赶上救助,薛抄甩开他们的手,自己挣扎起身,舔了舔嘴角渗出的血渍,混着唾液与泥沙尽数咽下肚去,阴惨惨道:“瞧见没,老子还没死!鞑子的炮,打不死我!”说到这里,喉头一甜,血水冲进嘴中,却给他硬生生压回了肚里。
“薛头......”众将士看着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不觉可憎,反倒动容。
“传我令......”薛抄直起腰板,面朝地动山摇着的土堡群落,“众军视我军旗,旗不倒,敢退后半步者,杀无赦!”
将士们闻言,眼噙热泪,山呼遵命。
纵然调集了全军火炮,一时半会儿依然难以击退反复混战着御寨兵士,尚可喜的心态不由焦躁起来。时下,他已听说镶黄旗满洲梅勒额真阿哈尼堪死在北边、正蓝旗满洲固山额真巴哈纳下落不明的消息,自知已无退路可走。为了抓住最后的胜机,他决定孤注一掷,将本阵所有火炮火铳全都调往西边,竭力攻击
似乎永远杀不尽赶不退的御寨兵士,以期迅速打开缺口。
然而就在这道军令下达的不久,从北面传来的炮声,却令他的心胆为之一颤。
明军的炮军由马军掩护,已在土堡群落北外围环列布阵。
清军的红夷大炮大多仿缴获的明军火炮而造,为了提高口径与威力,只能从加重加厚炮管方面着手改制,重的达到万余斤、轻的也有五六千斤,不但本身沉重异常,亦无相应的炮车可供运载,机动力很差。清军一般只将这些重型火炮用于攻城,尚可喜带着它们,原意是在奇袭大同府城时投入攻城,如今临时应变,架设土堡群内加强防御。可一旦转移,则需大费周章,非大量人力时间不能为。当下部署在土堡群落北面的这些清军红夷大炮刚刚拆下炮架,装上辎重车想要运去西面,不期而至的明军炮阵已然百炮齐发。
巨响淹没了一切,飞扬半空的沙土哗哗落下,烟尘蔽天。
尚可喜抵死也想不出,明军的上百门火炮如何能在短时间内从北转来南面,难不成明军的火炮都长了飞毛腿?
只要运用得当,小小优势有时就能彻底改变一场战斗的走向。
轻盈却又威力不减的明军二号红夷炮、大佛朗机炮等不用拆卸炮架,由人推马拉的敏捷的炮车承载到了预定阵地,只要稍作固定,在炮车上就能立刻作战。一来一去,效率自是远远超过笨重的清军火炮。
清军在北面无法临时再用火炮,防守的步兵在土堡间仓皇躲避,难以反击。有数股清军步兵稍稍整备,冒死冲锋,但也为紧密部署在炮阵周边的高必正所部明军骁骑截杀逼退。不多时,但见土堡群内,如临地震,楼堡崩塌不断,或被焚毁,或被炸毁,延长几里尽成废墟,方圆地带均遭火炮不断轰击,墙瓦无存。
北面明军恰到好处的夹击令土堡群落清军本阵的防御荡然溃散,炮轰数轮,高必正与后续来合的党守素率领马军从两翼发动冲锋,包抄仍在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间抱头鼠窜的清军,从作曈山次第赶到的明军鸟铳手以及石砫白杆兵也接着向土堡群落挺进。
尚可喜中军处受到冲击,正在西侧鏖战的清军闻讯,登时陷入混乱。
有塘马奔至御寨兵士的乱阵内,大声喝道:“郭总管已调兵从北杀进土堡群,特令兄弟们再接再厉,从西杀进去,夹击鞑子,援兵已在赶来的路上!”
薛抄听罢,当即大喜过望,这时他才注意到前方纷纷溃散的清军与更远处土堡群内那铺天盖地的呐喊声。
“老子发达了!”他的周围,绝处逢生的御寨兵马们大多摇旗呐喊着朝土堡群极力冲杀。他才走两步,可是此前尚无半分感觉的伤口与关节不知为何竟然在这一刻齐齐剧痛起来,引得他身躯狂颤,连刀也握不住,沉沉摔在地上,
“他奶奶的。”薛抄很累很痛,已经走不动路了,看着身边踊跃前进着的袍泽们满心羡慕。羡慕过后,眼角热泪不由自主划过血迹斑驳的面颊滚下,他坐在地上,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振臂嘶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的喜悦与激动宣泄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