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条件?还有不好的条件?
所有人都朝李膑往来,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这些悍将多半不乐意听,却还是说了出来:“哈桑要我们在疏勒建国之后,向他们称臣,做萨曼的附属国。”
诸将都为之一怔,会场静了下来,好一会没有声音。
石拔第一个叫了出来:“什么?要我们做他的附属国?我们堂堂大唐男儿,怎么可以去向胡虏称臣?狗屁!”
奚胜一喝:“石拔!你说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说粗口!”
石拔憋了一下,低了低头,却还是道:“不行,不行!我们明明是打了胜仗的,都将萨曼人打得抬不起头来了,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去做人家的奴才国?不行,不行!”
李膑道:“也不是真的附属,只是名义上的附庸而已,萨曼出动这么大的军队远征,若是无功而返,对国内、对属国该如何交代?这是给他们一个下台阶。至于我们疏勒内部的事情,该怎么办,我们还是怎么办。再说,如果我们称臣的话,那么在民事上就更容易和河中连为一体,商路也会更加畅顺,这对我们接下来对内部的开发也是很有利的。等将来我们的力量强大了,若国力能与萨曼分庭抗礼了,再摆脱这附属之名也不迟。”
会场上几个中年都默默点头,似觉得李膑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正是老成谋国之言。
石拔却叫道:“可我们不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吗?既然是大唐的边藩,却去向萨曼称臣?往后长安问起来,我们怎么办?”
场中老成者都有些尴尬起来。其实在一些人心目中,对于大唐憧憬也是觉得是口号多过是事实,非常真诚、毫无保留地相信张迈在公开场合中说的那些话的,整个会场只怕就只有石拔一个。其他人,对张迈所宣扬的大唐理想大体上在半信半疑之间,安西唐军能够走到现在,大唐理想固然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更多的是由于战场上的不断胜利。
李膑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我听高昌那边来的人说,归义军据有千里之地,百万之民,可也向那边的回纥称臣。而中原那边,也没怪罪他们,反而因他们能够守住疆土而降旨嘉奖。所以我们若是迫于形势,委曲求全,长安那边应该也会体谅我们的。”他就像对着一个孩子在循循善诱一般。
石拔一奇:“归义军?”
李膑道:“嗯,是敦煌那边的边藩,同属陇右,和我们差不多。不过他们的实力比我们强多了。”
石拔道:“东方有消息了啊,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李膑眼皮垂了垂,东方那边的消息,可不止是好消息,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却道:“总之一个虚名,却能换来至少数年的和平,这是极其难得的事。等咱们休养生息两年,缓过劲来,以后再另作图谋也不迟。”
奚胜心道:“向萨曼称臣,可不止一个虚名这么简单。这里头有利有弊。但李膑的主张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我军军威盛大,却是外强中干。内部有一大堆的问题等着处理,如果一个应对不善,这座看似辉煌的大厦随时都会垮塌,这件事情,可真是为难得很哪。”他崛起于基层,是唐军将领之中较有思想的人物,看得也颇为深远。其他如唐仁孝等也都各有考量,默不作声。
只有石拔口无遮拦:“好吧,我也听不大懂,不过我听特使的,特使只要点头,那我就没意见。”
他是会场上资历最浅的一人,且郭太行等也向来认为他只会冲锋陷阵,筹谋大事时内心并不尊重他的意见,但这时被他一说,却都齐齐向张迈看来,都道:“不错,咱们都听特使的。”
张迈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那是一张张期待着自己负责的脸。
位高权重,有时候远不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责任,乃至枷锁。
以前郭师道还在的时候,自己有时候也偷偷懒,将责任卸到郭师道肩头上去。张迈有什么建议时还能天马行空,看看郭师道的意见再作定夺,但现在,他的一句话说出来,就可能是定论了。
沉默了一会,张迈才道:“先和哈桑谈谈吧,看看他的诚意如何。毕竟哈桑也只是一个大将,而不是萨曼的国主,有一些事情只怕也不是他能独立下决定的。我们称臣与否,将来我们派使臣前往布哈拉时,再与奈斯尔二世当面谈。”
————————————————————————会议散了以后,诸将各自归营。石拔要去轮值时,郭洛却让他回家,道这一次他作战辛苦,放他三天假。
石拔叫道:“现在大敌还没退走呢,我不要放假。”
郭洛笑道:“你就放心回家吧,若有战事时,我会派人去通知你,不会把你落下的。”
石拔这才答应。他如今也是都尉了,功曹论功行赏,有司便拨了一座府邸给他居住——却是以前疏勒大将莫兰特的旧邸。
石拔刚刚又立了一大奇功,如今他在军中声威之盛已是直追杨易,加上满城谁都知道他是张迈嫡系中的嫡系,心腹中的心腹,所以谁都来巴结他,才到家,就看屋里堆满了礼物。老婆奈氏本来正笑吟吟地清点东西,见到老公扑了过来,幸好石拔天生神力才抱得她动。
见到满屋子的东西,石拔道:“我告诉你几次了,别乱收人家的礼!”
“我没有乱收!”奈氏道:“这个梳妆盒是特使夫人送来的,这些布匹郭少夫人送来的,还有这个两匹丝绸,是我哥哥派人送来的……”不是唐军的高层,就是亲戚朋友,“特使夫人、郭少夫人那边,我都回礼了,我哥哥那就不用客气了。至于一些明显是来巴结的,像莫贺那些人,我就都退回去了。有我当家,你担心个什么呢!”
奈氏颇有乃父乃兄之风,算账清楚明白,石拔这才转为笑容,夫妻俩相携入内,免不了亲亲我我,晚间石拔老摸着奈氏的肚皮听,埋怨道:“咱们和特使一起成的亲,你看特使夫人的肚子都鼓起来了,怎么你老没动静啊。快给我生一两个出来啊,以后我回家也有儿子玩。”
奈氏笑道:“你晓得什么。我告诉你。”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啊,特使夫人那个肚子,成亲的时候就有了,人家那是奉子成婚的。不过对外装着不知道而已。”
石拔奇道:“你哪里听来的?”
奈氏笑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们女人圈里的风,吹来吹去的,哪有什么秘密?不过呢,最近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可你一直在营中,我等不到你回来,可着急死了。”
石拔问:“什么事?”
奈氏又把声音压低了些:“我最近听说东方传来一个消息,道大唐灭亡了,是不是真的?”
石拔大吃一惊:“你……你听谁胡说的?”
“这很多人都在传呢。”奈氏道:“现在城内听说此事的,少说也有几千人,女人和老人间传得最厉害,开口就是:我有个秘密和你说,不过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个个都当做秘密事来说,却又不敢公开讲,大家心里都憋得慌。石郎你跟我说说,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当然是假的,流言!流言!”石拔叫道:“你以后别信这些东西。”
奈氏就不大敢说话了,但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郎君,不是我逆你的意思,不过我这些天打听得这些话,真不像假的,要是流言,不会传得这么真。若是真的事情,你不理它,它仍然在。我看,我们还是得及早应对、及早打算才是。”
“应对?打算?应对什么?打算什么?”石拔有些不耐烦。
奈氏压低了声音道:“郎君啊,满城谁都知道,你是特使的人啊,特使他巍然不倒时,你自然风生水起,但他要是……要是地位有所动摇,那咱们的日子也会跟着不好过,眼下大唐灭亡这件事情,万一是真的,受影响最大的可就是张特使。他可是长安来的特使啊,虽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圣旨鱼符,但总归是顶着钦差大臣的名号,但要是大唐灭亡了,他该用什么来号令军民呢?虽然他功劳卓著,但汉家有一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谐。只怕这件事情要是坐实,对他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影响。他是咱们的上梁,上梁一动,你也会跟着歪斜。所以这件事情,咱们得及早应对、及早打算。如果有机会,你得给他提个醒,或者想个办法,把这件事情消解于无形。特使的地位稳如泰山了,咱们的日子才能过得顺。”
石拔呆住了,这个少年从藏碑谷跟张迈出来时还什么也不懂,这一年来南北征战,武功日强,立下了赫赫战功,连外族也都知道了他的声名,但就他本人而言,其实仍是十分淳朴,很少将战场之外的事情放在心上,直到这时,才在妻子的指点之下,开始去洞察这个浊世的世故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