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的社会生态不知不觉中在发生着重大的变化,由原先内向地依靠农业与牧业,一变而为对商业越来越重视。通往东方的康庄正道——经由高昌、伊州进入瓜州的道路尚未打通,但楼兰古国已经荒废了的道路这时竟然也有大胆的商人在行走。
外来的商业力量来得比张迈预想中更快,来自天方世界、印度世界原本止步于疏勒的商团,有一部分竟然冒着风险将商路东拓到了龟兹、焉耆,而宁远、疏勒、于阗的商人更是群相赶到,有一种对张迈的信任业已形成,而当听说安西军不仅击退了毗伽,更将军力侵入到高昌盆地时,一股莫名的兴奋便在商人中间蔓延开来!
为什么兴奋?因为对他们来说,攻入高昌的意义,不是收取龟兹、焉耆的意义所能比拟的。
谁都知道高昌回纥是安西地区东部的霸主,与阿尔斯兰平分天下,如今张迈打进高昌,那分明就是在向这个区域霸主发出正面的宣战!
“双方既然动上了手,那就不可能再停下了!”
不可能停下,那就意味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然,张大都护是一定会胜利的!”
时当十月,薛复进入高昌的消息还没传到,郑渭对东方的这场战争有些觉得“太急了”。如果能够多给他一年的时间整顿龟兹、焉耆,那么胜算应该会大很多吧。现在的话,龟兹、焉耆都还不够稳当,而张迈就带领不到两万人的军队深入到高昌盆地深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前军败北而后方空虚,那之前的许多努力便前功尽弃了。
可是商人们对张迈却有着比郑渭更大的信心,或者说那是一种盲目的信仰了。
“毗伽已经在莫顿门被打败了,所以只要张大都护一攻入了高昌,很快高昌就要易主了!”
“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哈哈,难道你还不明白?高昌一旦打下,回纥人在天山以南就只剩下伊州,而我们则联有龟兹、焉耆和高昌,回纥在天山以北的人力物力要转运过来不容易,以三州压一州,伊州是很难独存的。”
“你的意思是说……”
“是说天山以南的丝路的重开就在眼前了!”
西州和伊州一打通,安西军与归义军就联系成了一片,如果两家能够合力的话,打通河西不在话下,河西一打通,长安就在望了!丝绸之路将重新开通!丝路的重开对商人们来说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其实这条路还很长,但在一些商人口中却显得轻巧无比。
郑渭自然也很明白重开丝路会有什么好处,他也很明白西域的民心所向——至少是商心所向。可是这时候他真的很不安心。在全面的胜利到来之前,一切都不可掉以轻心!
实际上,已经有不利于安西军统治的潜流在暗暗涌动着了。就在三天前,郑渭收到了白马镇叛乱的消息。
白马镇位于龟兹西南,当初为了防范安西军骨咄在这里安插了他的亲信,骨咄被击败以后薛复奉命扫平诸村落市镇牧场,不肯归降者或被流放,或被处死,负隅顽抗者迅速便被攻灭。薛复威猛之名虽然不如杨易,但他真的处理起镇压的事情来手段也是十分的毒辣,杀了几只鸡以后,群猴就被震慑住了,就在这个背景下白马镇随大流地投降了。
对领地内部的整理是一项大而且久的工程,真要将民生做好,一百年也做不到尽头——考虑到当时的实际情况有利于扩张,张迈采取了先外扩后内政的方略,进入龟兹以后迅速就发起了对焉耆的攻势,正如毗伽为防范安西而暂时容忍蒲昌城一般,张迈给郑渭的指示也是尽量安抚境内各部,白马镇的亲骨咄势力因此而得以苟延残喘。可就在张迈远征高昌、精兵强将均不在龟兹之际,叛乱发生了。
这次的叛乱一开始规模不算很大,但由于龟兹方面兵力薄弱,所以竟未能第一时间予以镇压!
白马镇僻处一方,就算让叛军在那里继续闹下去也不会有重大的损害,可是张迈东征在外却有一支叛军盘踞在西面,那感觉真的是如芒在背,不过这还不是郑渭最担心的,郑渭真正担心的其实还是乌垒州——那里聚集着将近一万的回纥人,而且有一个颇有威望的洛甫在那里呢!
郑渭秘密派人前往乌垒州作监视,并派使者赶往乌垒调洛甫入龟兹,理由是要让洛甫作为自己的副手理政。可是洛甫却拒绝了,他的理由是当前乌垒州离不开他,希望郑渭能够另择贤明,或者将事情推迟一些。
“此事可疑!此人可疑!”郑渭的心情沉重了起来,不过就在这时,东南方向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归义军挺进到渠离了!
渠离原本是薛复占领,薛复挺进焉耆以后,安西军大部队就聚于铁门关,后来占领焉耆后,又将铁门关作为龟兹与焉耆之间的转运点。相反,位于铁门关西南、进出楼兰废道的渠离其地位就被边缘化了。而且在沙州对外改变政策之后,归义军又从孔雀河抽调回了部分兵马,眼下曹元深手头只有不到五千兵马,按理说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可偏偏今年无论敌我大部分的事情都总是不“按理”来。
曹元深为什么要挺进渠离?根据归义军自己的口号是要北上帮助唐军稳定局势,但谁知道他们真正的用心是什么呢。如果张迈还在龟兹或者焉耆,安西军将会有足够的胸襟和器量直接请曹元深入城相见,可是现在曹元深的行动却只是加深了龟兹与焉耆的惊疑,本来逐渐稳定的形势又出现了动荡的因子,焉耆的一些牛鬼蛇神暗地里又开始活动了。
事态发展到了这个份上,再接下来的事情要解决就不是郑渭单独能够推动的了,而必须有杨易的配合。
不,应该说这些事情杨易肩负着更大的责任。但是让一些人内心忐忑的是:这位杨将军的举动似乎也透着诡异呢!
他手头握着三府将兵,张迈离开的时候曾经明确地对留守文武说自己走后,“郑渭主政、杨易主军”!可是白马镇出现叛乱,龟兹却连一个营的兵力都不肯派出。杨易依旧如往常一样喝酒跑马,似乎全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的这种态度,让一些敏感的人产生了更大的不安。如果说白马镇是纤芥之疾,那么渠离曹元深就是手足之患,如果说乌垒州会产生的是肘腋之变,那么杨易……如果他不稳的话那可就是心腹大祸!
为了这个缘故,郑渭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他其实也觉得杨易不稳可能性不大,但在这当口杨易本来该表现得更加积极的,可他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不免让一些核心层怀疑他是否对张迈没有启用他东征心怀不满了。
如果郭洛在,以他的地位以及和杨易的交情可以直接去质问他,但是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资格。
“怎么办呢?”郑渭一夜不睡,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去找郭汾。
这时郭汾的肚子已经明显看出怀孕的形态了,这个曾在边疆叱咤胡虏的英雌少女,如今正在向安西第一夫人这个角色转变,而且转变得还很不错。在疏勒是不用说的,满城的人都爱戴这位夫人,就是到了龟兹郭汾也展现出了她独特的魅力,现在身怀六甲没法直接上战场帮助丈夫,至少要帮他稳定后方吧,在一些贫困人家的家里偶尔会出现大都护夫人的身影——这时骨咄统治时代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汗的王后哪有这样的心思?
赈贫抚孤的事郭汾也亲自挑头,联合了已经到达龟兹的官员女眷,不但捐出了自己的首饰,还向商家和寺庙募集了钱粮,大都护夫人如何帮助贫病老弱、鳏寡孤独的故事没多久便传得很广,如果说张迈是立威、郑渭是立政的话,那么郭汾那爱民亲民的形象就更加地深入人心。龟兹、焉耆的和尚尼姑、善男信女,无不称颂大都护夫人真乃菩萨转世。
此刻的郭汾身子粗重,无法上马,无法开弓,但郑渭却以自己独到的眼光看出她有能耐帮自己解决难题。
在知道了郑渭的来意以后,郭汾沉了脸,道:“郑长史,你这是什么话!谁都可以怀疑,但你怎么可以怀疑杨将军!”
“我不是怀疑杨将军。”郑渭道:“我是希望杨将军能够站出来,消解一些人对他的怀疑。”
“谁?谁怀疑他?”
“谁怀疑他不是关键!关键是杨将军必须要让众人觉得他没有辜负大都护的付托!我也是相信他的,所以我才会来找夫人,也希望夫人能够想个办法让杨将军能够爱护自己。”
郑渭走了以后,郭汾呆呆看着后院的针叶树——这里是大都护府在龟兹的府邸,前身是骨咄的汗府,主人已变,花木却依然。想想两三年前的话,郭汾自己也不敢想象今天能够住进龟兹可汗的王宫呢。
“唉,家业大了啊。”她吩咐了下去,让郭鲁哥家的备轿。
“夫人啊,今天外面风大,还下了雪……”
“不要多言,备轿!”郭汾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要去拜访一下杨将军。”
杨易在龟兹本来没有府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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