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听得笑了起来,旁边服侍着的丫鬟、老妈子也都帮着笑,福安一边由张迈扶着回屋,一边走一边打量丈夫,说道:“夫君,你可瘦了,也黑了。”
张迈笑道:“黑是黑了,却没瘦——是结实了。那些新兵蛋子操了一个月,我也就跟着他们操了一个月,之前的赘肉肥肉都变得石头一般了——若是换了一个月前,刚才在门口的那一跳我肯定没能跳得那么迅捷。”
福安笑道:“那敢情还是让你到军营里头呆着好。”说着又显出几分淡淡的幽怨来:“只是你在军营中时,我又想得你心慌。唉——”这一声轻叹,真是将心里头的矛盾都叹出来了。
两人久别重逢,话好像说不尽似地,这时张迈的大女儿从屋里跑出来,却偎依在郭汾脚边,看着张迈觉得生分,张迈才猛地想起见面后都还没和郭汾说过一句话,不禁有些内歉,要说句什么打破这尴尬,郭汾淡淡一笑,道:“你们且聊着,我去厨房看看。”
张迈忙拉住她道:“这种事情,让郭鲁哥家的去就行了,何必你去?”
郭汾道:“还是我自己去看着好,让别人看着去,总会有些不顺心处。”说着仍然去了。
福安让下人都且到外面取,低声道:“你刚才怎么尽和我说话,姐姐不开心了。”
张迈笑道:“没事,汾儿心胸豁达得很。”
福安道:“那你也不该这样。”
张迈笑道:“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就是看你隆起来的肚子,不知怎么的就把别的什么事情都忘记了。”
福安低着头,道:“你不是故意的,说不定姐姐反而更生气。”停了停,又说:“今晚我身子粗重,没法服侍你,你就到姐姐房里去吧,好好说话,别让姐姐生气。你不在这一个月,多亏了姐姐照料得周到,我万万不想姐姐因今天的事情与我见外。”
张迈笑了起来,只是应好,道:“我都听你的。”
屋内两人絮絮,厨房里头却砰砰砰的是剁砧板的响声,幸亏隔得够远,彼此都没听到。马小春却两边都注意到了,吓得连吐舌头。
张迈和福安说了许多闲话,不觉有一些涉及到政务,福安道:“听说你要调马继荣来凉州,是真的么?”
原来随着天策军的日渐强势,于阗对天策军的依附关系也就越来越明显,天策政权至今未曾干涉于阗的内政,但已经出现了一些于阗人到疏勒、凉州出仕的情况,于阗东为沙洲,西为疏勒,南面的吐蕃又四分五裂不足为患,现阶段可以说完全处于天策军的保护治下,境内国泰民安没有战事,一些心怀雄心壮志的豪杰便更倾向于加入天策军以求晋升,其中马继荣到凉州出仕影响犹大——他是以于阗大臣的身份,一下子变成了天策军的重要臣属,而且马继荣人还没到凉州,张迈以及安排了一相当重要的职位等着他了,显得对来自于阗的臣将全不见外。
李圣天对这一类事情的处理十分巧妙——对境内他十分低调,既未打压这些人留在境内的家眷,也没有大肆褒扬,但他写给张迈的私人书信中却对出现这种事情表示十分愉悦,认为这是双方亲密无间的体现。对于他的处理手法张迈甚是赞赏,认为这是以小事大者难得的豁达,只有对当前形势看得十分通透而且对于阗的定位拿捏得十分准确才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充分体现了一种小国智慧。
为了报答这位识时务的盟友兼老丈人,张迈给部下们放了风声,让他们不要主动去挖于阗的墙角:“一切顺其自然。我们与于阗之间,是要‘百年好合’的,万万不可因为一些短近的利益,影响了我们双方的情谊。”
他很珍惜与于阗的友谊,不仅因为福安的关系,更因为自抵达疏勒至今,于阗给与的帮助与支持实在太多了,杨易郭师庸等人不止一次地说:“有于阗这样的盟友,对我们天策军来说真是三生有幸!”这些开国大将与张迈都有一种没说出口的想法:只要天策政权存在一天,便要让于阗王国也维持下去。
这时听福安提起,张迈道:“马将军是你的乡亲啊,他来到凉州之后,你可又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福安笑笑说:“我在这里并不寂寞啊,在家里有你疼我,有姐姐疼我,娘家虽然离得远,但有舅舅在,便也觉得有个娘家了。”
张迈一愕道:“舅舅。”他一时竟想不起福安乃是沙州曹氏的外孙女,一拍额头道:“哟,对了,元深、元忠也到凉州了。你和他们有联系?”
“那当然,见舅如见娘啊。”福安道:“舅舅一到凉州,公事交代毕马上就来看我,这个月我有着身孕,你又不在,舅舅和舅妈他们几乎天天都有上门来陪我,自他们到来,我心里又安了许多。”
张迈笑道:“难道他们不来,你心里就不安么?这话可别传到于阗去,不然老丈人非人为我刻薄你不可。”
“才不是呢。”福安道:“你们男人家哪里会懂得,有娘家人在身边和没娘家人在身边的那种感觉是不同的。不是说你对我不好,但舅舅他们还没到凉州的那段日子,我心里有一块地方还是觉得空落落的。他们一来走动,我心里那个地方就才踏实了。”
张迈听得有些怔了,忽然想起郭汾来,自己的这个结发妻子随自己奔波万里,从新碎叶城一直到现在,万般辛苦却毫无怨言,可是她的兄弟却都远在疏勒,虽有郭鲁哥等在身边,但毕竟是下人,虽有郭师庸等在附近,但毕竟亲缘较远,说到至亲,却是远隔万重山,经年难见面了。
“汾儿心里的那个地方,是不是也空落落的呢?”忽然之间,张迈觉得自己对发妻的感受,顾念得实在太少了,一种更深的歉意涌了上来,再与福安说话,不觉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