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顾命大臣还有曾经出使凉州的卢纪成,问道:“赵司空,耶律德光与李从珂孰强孰弱?”
赵季良对这个问题琢磨了好一会,才道:“中原之富庶非契丹所能及,不过若论争霸图强,或者契丹犹压小唐一肩。”
“小唐”的说法本是天策政权内部分人背地里对后唐的称呼,但自从凉兰与巴蜀联系日益紧密以来,西北的话语习惯不知不觉间也影响到了西南,因蜀人其实也不是很愿意承认洛阳朝廷的正统性,所以对这个称呼接受起来很快。
孟昶皱起眉头来,说道:“听说那岭西回纥,虽然不如契丹强盛,却也是第一等的强国,如今契丹、回纥联手,却还是被天策打得大败,这天策军的力量,岂非比契丹更强?既然强过了契丹,那是否也就强过了小唐?”
赵季良一时无法回答,以前他心目中的天下,在诸国中契丹与后唐是属于第一阶梯的,他也总认为天策再强大,其实力比起契丹后唐来还是比较弱小的,而且不是弱小一点,而是弱了一个档次,但是实战结果才是体现综合国力最权威的天平!天策军既能战胜契丹,则孟昶刚才的推论便未必不成立!
“这……”赵季良叹了一口气,道:“老臣在战前的推断看来是错了,天策与契丹、中原,如今当可称为并世三大霸者!”
“那么谁更强呢?”孟昶问。
“这……”赵季良一时不好回答了。
王处回接口道:“臣以为,契丹此次虽败,但毕竟不是倾国而动!而天策军却是出动了全力,所以谁强谁弱,却也不能因一战而论定。”
孟昶道:“契丹是没有出全力,但我听说这次他们也出动了将近十万大军!这可不能说是偏师。而且他们还有回纥帮忙,回纥人听说也出动了差不多十万大军。结果却还是败了,而且败得这样惨。我想此战之后,回纥再不能帮忙,契丹就算倾尽全力再要来对付天策军,只怕也未必能赢了吧。”
赵季良与王处回面面相觑,微微点头,齐声道:“我主英明。”
孟昶皱着眉头,道:“现在我不想听你们来夸我英明啊,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天策军这样厉害,万一张迈挟大胜之威东进关中,那我们到时候是帮小唐,还是帮天策?”
这个问题,又问得两人无法回答!
后唐与后蜀之间敌意甚深,最近一年虽然罢战,但至今未达成外交关系,因后唐一直将后蜀孟氏视为叛贼,而孟氏也不准备承认后唐宗主国的地位,所以双方虽是停战却彼此敌视。
而天策军那边与后蜀却正处在蜜月期,经济上巴蜀的商人很渴望得到丝绸之路的西方奇货,而西域的商人又很需要蜀绣等精良商品,政治上双方分别都派遣了大臣级别的人物(蜀国是卢纪成,天策是曹元忠)互访,张迈又与孟昶结成了兄弟,双方互亲互补,而且在军事上又有秘密盟约:若是后唐攻击凉兰则蜀国出汉中袭其后,若后唐有下巴蜀之意则天策居中调停,调停无效则助之以兵!
从这一层关系上讲,若是张迈东进关中后蜀是应该支援的,但如今时移世易,天策军在众人心目中已经从一个割据政权变成了一个有资格问鼎天下的霸者,一旦让天策军进军河洛,吞并了中原,偏居一隅的后蜀岂能独全!
正因如此,赵季良和王处回才会感到为难,在北庭战役一事上他们已经判断错了一次,这回若是再判断失误,只怕要承受的就将是亡国的代价了。
赵季良左思右想,终于道:“老臣以为如今天策军气势已成,我蜀国就算有什么行动只怕也难以撼动其根基了,只会徒增其恶感罢了。天策军自起家以来尚未听说有背信弃义之事,我主既已与张元帅有兄弟之盟,则这一层友爱不宜轻弃。眼下既闻彼取得大捷,自当再派大臣前往凉州贺捷,并一窥天策军是否有继续东进。同时另派使者前往洛阳与李从珂修好,以备来日或有不时之需。”
孟昶道:“李从珂对我们向来恨不得先灭亡之而后快,我们派使者前去,会不会拿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再说让天策军那边听说,会不会影响天策与我们的邦交?”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王处回道:“当初小唐自以为必能横扫**并以此为己任,除契丹之外其它邦国都不放在眼里。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同,张元帅一战之威震动宇内,陡见强敌,中原士人必皆观望。从此李氏对天策之畏惧恐怕将会在契丹之上,与我修好乃是树一大援,李从珂只要还不糊涂,自然当会分得清楚此间的轻重缓急。”
赵季良接口道:“而且张元帅与李从珂本身也有兄弟之义,兄弟之邦与兄弟之邦建交,他们有什么理由反对?”
孟昶道:“好,那就这样办吧。”当即派了使者同时向凉州、洛阳出使——在这个时候,东方诸国都正式承认了天策唐军的实力,并将之视为有资格问鼎中原正朔的最强势力之一。
小国们还只是张望,契丹与后唐两大国却是感到了自身的地位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尽管契丹这次耶律德光未曾亲征,可是投下的本钱之重也不因为国主未曾临阵而应该低估,更何况北庭这一战契丹不是单独行动而是联合了岭西回纥,两大胡族几乎投入了倾国之力结果战败,则天策军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在漠北诸族眼里,天策军是一个从西面逆向升起的太阳!这个“自称汉人”的强大政权在北庭大胜之后会不会继续东进呢?这几乎成了漠北诸族心里所关注的问题,而且他们之中也因此而分成了各种派系,有的人心中很害怕汉人的进入,但一些没在契丹所建立的漠北体系中得到好处的部族却有些期待着唐军的进入,希冀着能够因此翻身。
耶律德光和述律平在接到战报以后都彻夜难眠!当即就商议了种种措施,意图稳定契丹在漠北的统治。
小孤山之议和只是一个临时的军事和议,双方并未承诺对彼此不作冒犯,天策与契丹本无仇而契丹为了维护霸权而进军北庭,在这个时代这已可视为契丹对天策军的冒犯!几乎所有国族都认为张迈或迟或早肯定要报复耶律德光!
“天策……唐人!”耶律德光那睥睨汉人的姿态,在这一战之后忽然间被迫扭转了!汉人在他眼中再不是文弱的替代词了,天策军的实力,变得可怕而不可测!
他再次拿出了郭汾给他下的那封书信——半个月前他才拿到这封书信时不屑一顾地将之扔到了一边去,但现在却又派人将书信重新拿来再读一遍,信中是郭汾对耶律德光的斥责之语,话还是那些话,但半个月前耶律德光只当是一个“狂妄女子”在乱叫,但在北庭战败之后,郭汾的斥责竟也变得带上了霸气!她的每一句语气平淡的斥责再落到耶律德光耳中,都仿佛带上了冷艳的威胁!
这不是郭汾的这封信变了,而是因为天策大唐的国力变了,因为天策军在国际上的地位变了,因此郭汾言语间的力量也就跟着变了!
“凉州的使者回去了么?”述律平问。
“七日前已经回去了……”
“把他追回来!”述律平道:“我曾听说张迈的这位夫人也是能够冲锋上阵的,张迈领大军西进,却留了她镇守后方,这必也是一位有担当的汉家英雌,我有几句话,要让使者带回去给这位天策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