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政权进行多方面的研究,律法也是他们极为重视的一方面,这时魏仁浦根据自己的认识将天策大唐的律法源头一一分析出来,条理之清晰连郭汾也感到诧异——她觉得连**官张德都未能做出这样的分析呢。
这四个源头中前三个源头在律法细则上占据了大部分的篇幅,但第四个源头——以张迈为首的天策中枢的意见却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因为前三项律法的保留与否,很大程度上就是出于张迈的选择。在天策军建军立国的日子里,许多律令便都是张迈在马上与郑渭、杨易、张德等人商议之后决定,书记将之纪录,公诸于众后没有遭到反对的话,这律法就算成文了。
对于天策大唐的这种立法“程序”(假如这算程序的话),魏仁浦在言辞之间没有带一点批评的意思,因为在他和范质的观念中,“圣王立法”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既然已决议入凉,心中自然是已经将张迈当做圣王了,而他的目标,以正是要辅佐这位圣王成就圣主之业,所谓“立法而为天下法”是也。
“我天策大唐在元帅之前,并无明显的祖宗规矩,”魏仁浦这句“我天策大唐”叫得一点违和感都没有,他分析到这里,说:“是以立法修法之权,在于圣王,圣王即是元帅!如今圣王不在,朝中文武两班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朝政陷入混乱的乱麻症结,便在于此了。”
郭汾道:“若依先生之言,要解决当前之事,却该如何是好?”
魏仁浦道:“有经、权二事。经者,便是本百姓之心修订律法,以补当前漏洞。权者,便是在现行律法中谋一策略,使百姓舒困缓难,使国家转危为安,又不触犯国家之律法,投鼠而保器。”
郭汾道:“如今最麻烦的事情,便是元帅不在凉州,东西万里,也没法到远西请示元帅,这修法之事,难道要等到元帅回来才办不成?”
“这个……”魏仁浦道:“立法乃是国之神器,就不是我们所敢妄议的了。”
郭汾听他的口气,分明不是没有主意,而是“不敢”,便道:“这里是市井小庙,咱们在此避雨闲谈而已,先生若有办法不妨一吐为快,又不至于有什么罪过。”
范质心道:“那可未必,你若是个普通人,这话说说无妨,但你是张夫人,这话说出来只怕就要变成真的!”便给魏仁浦连使眼色,要他慎言。
可魏仁浦自入凉州以来,吃多了苦头,他又比较耿介,不肯随波逐流,对与天策大唐的情况作了多方面的研究,然而日常也就和范质等人说说,很少有在普通听者面前一舒胸臆的机会。而跟范质讨论,以及跟郭汾言说,那种感觉是不同的。跟范质讨论,由于两人知识水平层次相近,许多话彼此是点一知百,不用多说,有时候又彼此截住话题,以作争论,哪里像跟郭汾说话这样,可以长篇大论,一展所长?因此今日他真是说的够过瘾,竟然便未注意到范质的眼神,脱口便道:“自古圣王立法,渊源必有所自。待国家定鼎,又必有掌法之司。如今元帅虽然不在,但纠评台不是还有论宪堂么?”
郭汾一怔,道:“论宪堂?”
这论宪堂却是纠评台十六堂中的一堂,而且是先纠评台而存在的一个非常设机构,只有九个成员,分别就是汉传佛教大宗师法如,蕃传佛教大宗师宗晦,祆教大祭司穆贝德,明教长老温宿海,国老杨定国,**官张德,以及郑渭、张毅,最后还有一个就是郭汾。
这论宪堂的来源也是因应天策政权的立法情况而生——张迈也知道天策政权百法草创,许多律令都是仓促上马,里面必然有不完善不严密之处,而且文辞也还需要修饰,所以在每立一法之后,或者每决定要废一法之前,必然将新法或者决定分别抄成几份,交到一些既有见识、又能代表一定人群的人手里让他们审议。在疏勒的时候是请法如、穆贝德、温宿海、杨定国、张德、郑渭来审,兼并了沙州之后加了一个张毅,到了凉州之后又加了一个宗晦,去年又加了一个“妇女代表”郭汾。中间郭洛、杨易、洛甫、慕容归盈和曹元忠曾加入又退出了。孙超也曾是其中一员,却已经逝世了。
确切来说,这一开始并非一个机构,只是自然形成的一个小圈子,平时也没有固定的事务,只是有需要议论张迈要立的新律法时才几人聚首,或者就书信讨论,待到纠评台要设立,这十六堂议论的本是天策政权各个方面的事宜,这中间律法也被考虑到了,因此便设立了这个论宪堂,但实际上纠评台周围并无一个房屋来作为论宪堂的所在,而且也没有御史来做日常事务,甚至没有明文规定论宪堂有什么权限,只是将经常论宪的几个人在纠评台十六堂的名录上登记上去便是——可以说这个机构的一切都显得很模糊。你要说它的权力大嘛,它的权力也不小,然而平时谁也没想到要用它来做什么事情。
天策政权的立法情况,相对来说还是很粗陋的,不过这也要看和谁比,若比诸天方教国家,那是以教为法,其经文就是法律,而经文又是默罕默德在“通神”的状态下“悟出来”的。至于中原,五代的君主能够将政府收拾得像个样子也就是了,根本就还没去到想如何立法修法并讲究程序的地步。
这时魏仁浦脱口提出论宪堂来,范质内心大吃一惊,心想:“道济好大的胆子!论宪堂本来只是为元帅修补律令不足之拾遗补缺者,他这么顺手一推,要在元帅不在之时立法修法,看似只是微改,实际上却是变天之举啊。这等话平时诌诌便罢,怎么能在张夫人面前说出来!”
不料郭汾却没想这么多,只是点头道:“将此事交给论宪堂来议,这个却有道理。若我们九人都觉得的话,元帅料来也不会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