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遗物

    外公的房间在最里屋，平时门都敞开着，也没有人会进去，除了母亲每周打扫一次之外，也就是逢年过节，或是忌日，才会热闹一番。

    我走进去，一看就看到那个立在墙壁边的黑色的大木柜子。

    外公生前总喜欢站在柜子边抽烟，他把它当做桌子来用，上面放烟灰缸、报纸什么的，还有我最喜欢玩的火柴盒。

    柜子有好几个抽屉，里面装满了东西，有外公的衣物、药瓶、象棋什么的，其中最大的一个，在那时的我来看，可全是宝贝。

    我是被外公带大的，小时候，我喜欢跟在他身边站着，那时候总觉得他身上有股类似于奶粉或者是小回饼的味道，非常好闻。他经常抽着烟给我讲故事，教我唱歌、背唐诗，背的好了，他就会打开一个抽屉，拿出我最爱的饼干、小面包，或者水果什么的，当做是奖励。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正在江西念大二，母亲怕影响我学习，一直瞒着我，直到他老人家头七过了，我放假留在学校打工的时候，才打电话通知我。

    那会刚和同学打完通宵电脑出来，睡得迷迷糊糊，电话响了好几遍才接起来，一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会，眼泪就止不住掉了下来，接着哭得一塌糊涂。

    每年过节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在这呆上一会，看着墙上外公的照片，默默的回忆他教我唱的歌、背的唐诗，只是想打开柜子再找一块饼干，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打开最上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外公的粮票夹、旧报纸、日记、相册什么的。外公很喜欢照相，每年寿辰，或是过节，都要去拍一张全家福，每次都选在同一家像馆，所以他老人家照片很多，不过夹在相册第一页的，却不是外公的照片。

    那是一张两个人的合影，照片已经泛黄了，两个一脸泥巴的小伙子，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但笑得挺开心，背景是苍天巨树，和一堆一堆叫不出名字的灌木、杂草。远处，依稀看得见有一条公路蜿蜒曲折。照片背后还有一行已经模糊得快看不清的小字：“高、杨孔雀遗址留念”。

    高是我外公家的姓，小时候，外公指着照片告诉我，说左边这个就是他的父亲，我的太姥爷，右边这位就是杨林的太爷爷，高家和杨家，有通家之好。

    小时候外公总给我讲太姥爷的故事，说太姥爷和杨家太爷爷打仗的时候，又一次被鬼子发现了，追了三天三夜，结果迷路了，正当他们害怕的时候，杨家太爷爷发现了一处宝藏，那里面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还有长生不老的仙丹。

    不过像所有故事里的所有宝藏一样，那里也有着山神土地，带领着妖魔鬼怪在看守，太姥爷刚偷到几枚金币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妖怪的金灯，被山神发现捉了去，妖怪们都要把太姥爷煮着吃。后来还是杨家太爷爷枪法如神，几个回合就打死了山神，救出了太姥爷。不过也是因为如此，山神垂死挣扎之下，震塌了大山，把所有的妖怪都压死了，宝藏也随着山神被乱石掩盖，沉入了地底。

    千钧一发之刻，杨家太爷爷使出浑身之力，拖起被打伤的太姥爷，逃出山来。

    每当听到这个时候，年幼的我总是一脸期望，追着问太姥爷是不是像唐僧一样，他的肉吃了是不是可以长生不老；还有还有，宝藏的大门是不是像阿里巴巴一样，必须要一脸虔诚，双手合十，大喊“芝麻开门”才会打开；里面的妖怪是不是一个个都像聊斋里的那么恐怖。

    其实杨林我俩小时候都听过这个故事，大人们就拿这个故事教育我们，说我们两家有着通家之好，互相救过性命，所以我们可以彼此信任，团结相处，把后背交给对方。道理听进去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我俩小时候几乎无法无天，什么坏事都少不了我俩，比如爬邻居墙头偷摘个柿子、梨什么的，就必须团结信任，一个动手，一个放风。

    故事里的那几枚金币，其实就是几枚普通的铜币，已经爬满锈纹，不过样式却又不是那种常见的天圆地方，或是那种弯刀状，而是有些类似半圆，或者说是扇形更准确些，半圆的弯上，还规律的分布着一些凸起，乍一眼看上去，就像一轮初生的太阳。

    上面刻的字也是稀奇古怪，不像唐宋元明清，上边刻着什么什么通宝，比如开元通宝、乾隆通宝之类，而是一种很怪异的文字，像开叉的树枝，又像些花鸟鱼虫，反正就是根本看不懂。

    我上网查过，把历朝历代的铜币银锭都找出来看过，都没有找到类似的图案，根本猜不出是哪朝哪代哪国的钱币，所以心里很没底，不知道这些铜币能不能值几个钱。

    偷东西这事放到哪都不好，况且是偷遗物这种简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伸手的那一刻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外公他老人家就在看着我，一脸失望。

    这几枚铜币一直放在这里，那么多年了，没有人动过，哪怕是十年浩劫刚过，最困难的时期，家里也都没人敢想着把它变卖，维持生计，如今却怕是要被我拿去，换了路费，去完成我所谓的“东山再起”。

    一想到这些心里负罪感一阵接一阵，手几次伸出去，又缩回来，心里一直挣扎，几次都想还是算了，放弃了，找母上大人再支援一些算了，又想着不行不能这样，翻身就靠这一次了。

    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压住心里那丝蠢蠢欲动，我咬咬牙，把心一横，嘴里默念着“外公莫生气，太姥爷别见怪，不孝小孙儿现在被逼无奈，请外公太姥爷帮我一把，孙儿发达了一定再把它们买回来，”说完把手伸过去，随意留下了一枚，把其他几枚紧紧抓起，关上抽屉，落荒而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