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人的隔阂,这是来自现实层面的差异,国艺附中的学生出身富贵,苏湘离的家世相较起来算是平平无奇,大家平时一起学习,却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连生活习气都相去甚远。她交不到朋友,也不喜欢周围的同学。
“如果真的不喜欢,就转学吧。”鹿正康是这样建议的。
他此前从未提出这个建议,不论苏湘离做什么,他都支持,而不会打退堂鼓。
苏湘离停下脚步,用冬夜里奇异闪烁的目光凝望他的脸庞,这张年轻人朝气爽朗的脸庞,永远像是雨霁后蔚蓝晴空的神情里蒙上了微弱的阴翳。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他的家人也没有觉察,但苏湘离知道。
若是鹿正康有了心病,她就是主治医师。江湖高手受了伤,她就是神医赛华佗。
赛华佗同志揭开莽汉的绷带,指着他心口的剑痕说:是哪位高手伤的你?嗯,看这伤势,似乎是江浙一带的剑手造成,依老夫多年行医经验,伤你的这招叫回风舞柳,是也不是?
莽汉一脸无奈:赛华佗,你还是王语嫣啊。
苏湘离笑嘻嘻的,用柔软的手掌摩梭他的脸颊,“是不是被姜瑾刺激到了?哎呀呀,某人当不上年级第一咯。”
莽汉叹了一口气:赛华佗同志啊,你口中那个老剑客现在才真的是真的出事儿了。
“她这次发挥失利,跌到年级第六去了。很不正常。”
苏湘离搓搓下巴,“待会儿要是遇到她了,咱们过去问问吧。”
空轨到了四明公园站,他们两个在车厢间乱窜,试图找寻姜瑾的踪迹,但奇怪的是,她没有坐上这班空轨。
姜瑾不该错过这班空轨的,她的作息很规律,周五放学到家马上就吃饭,随后步行一里到空轨站,赶上六点半的班车,坐七站到镇海南山图书馆,在那里自学到九点半,赶九点四十五的空轨回家。
这样的习惯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就像机械钟一样,设定好了时间,一环扣一环,若是哪天这条线路更改了,那么是机械钟的某块零件出了问题。
赛华佗仁心济世,背负双手,沉吟道:老夫夜观星象,料定那位使回风舞柳的剑客此时真气紊乱,内伤严重,过两日你们还有相见之时,你替我探一探她的伤情,记得用E-mail把病历发给老夫。
鹿正康:大夫,你怎么还能掐会算啊。
周日傍晚,住宿生就要返校,而且可以自愿参加晚自习,别人都是躲着晚自习的,但姜瑾一定会出现。鹿正康开学以来一次都没有在周日夜晚走进教室,这回也算是打破惯例。
教室空荡荡的,只有七八个卷王,鹿正康进门时还惹来同学惊奇的目光。
他笑嘻嘻地挥挥手,一副背书包上学堂的傻样,“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学习咯!”
天都黑透了,鹿正康这句话完全是扯澹,激起一阵笑声。
他是来等人的,不是真的来学习的,为了打发无聊时间,拿出平板开始板绘。
只是左等右等,也没看到姜瑾的人影。
“你们有看到过姜瑾吗?”
“她之前来过。好像出门接电话了,一直没回来。”
鹿正康忽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身为江湖高手,他隐约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奇怪的联想浮现心头,让他更加有些慌张。
他当即给张英轩打过去,让他带上室友,在教室集合。
等张英轩三人赶到,鹿正康已经联系了姜瑾的室友,她没有回宿舍。
“咱们分头去找她吗?”邹侠古有些为难,“学校这么大,她随便一躲我们就找不到了。”
“邹,你帮我联系她的室友,问问她平时喜欢去哪儿,要是已经回去了,也及时联系我。周,你和轩去学校保卫处,想办法把这个芯片塞进中央机柜里。”鹿正康分配好任务,掏出一枚市面上常见的数据芯片。
“哇,这是啥?病毒?”
鹿正康没有否认。
三位室友顿时刮目相看,用一副“你小子是真刑”的表情打量他。
“哥,没想到你一直都瞒着大伙儿,看来你也不打算用平常人的身份跟我们交流了,没事儿,大声说出你隐藏的真面目吧,兄弟们承受的住,只要你发财别忘了哥们儿就好。”邹侠古搓搓手,做出谄媚的样子,好像那个古装剧里胖胖的老太监曹正淳。
“别废话了,快点出发吧。”
四人分头行动,邹侠古来到女生宿舍楼下,靠憨厚的脸皮把姜瑾的室友们约出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小子大呼小叫是要当众表白呢。张英轩和周修禾骑上公共电动车,飞快赶到保卫处,周修禾谎称自己丢了财物,想要调取监控,张英轩就趁着安保人员被吸引了注意,把鹿正康交待的芯片塞进机柜,这惊险刺激的小动作得亏他有一张面瘫脸,换个人来都得露馅。
鹿正康打开手电,从教室楼出发,搜寻可疑踪迹,等了二十分钟,蓝牙耳机里的人工智能“浮土德”就提醒他,已经接入甬杭一中的监控系统。
“查查姜瑾校园卡的使用记录。”
“三十四分钟前,用户姜瑾的校园卡在西四站台有过交易记录,交易内容为交通服务。二十九分钟前,用户姜瑾的校园卡在南二站台有过交易记录,交易内容为交通服务。”
西四站台离高一教学区不远,鹿正康乘坐轻轨抵达南二站。此时他隐约联想到了姜瑾的去处,打开手机,调取站台监控录像,姜瑾走出南二站,就往常林湖方向去。
抵达常林湖畔,冰结的湖面沉默如镜,那些灰白的浮冰在夜晚深黑如墨,反映出湖畔夜景灯的橘黄暖光,羲之亭的影子落在冰面,还有一个渺小的人形。
鹿正康给室友发了消息。张英轩接到邮件,立即示意周修禾闹点动静,他趁机取回芯片。另一边,邹侠古把女生请到小卖部,有说有笑,看到消息之后,拍拍脑袋,故作懊恼,说想起件要事,赶紧告辞离去。
“嘿!好巧哦。”鹿正康飞奔到湖对岸的游廊,稍作调息,故作轻松地走进羲之亭。
姜瑾穿着藏青色的冬款校服,安静如一株矮矮的红松,她脸上缠着一条黑围巾,听到招呼后,转过身来,睁大眼睛,虽然看不到表情,可乌熘熘的目光里显露几分落败剑客的狼狈。
“你怎么来这儿了?”姜瑾话音夹着痰,咳嗽两声,又吸了吸鼻涕,重新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鹿正康哈哈一笑,“睡不着来看风景嘛。那天下雪,我本来是要来看快雪时晴帖的,不过亭子被人占了,我想着大半夜不会有人来,就自己过来看看。你经常来这儿吗?咱们都两次偶遇了。”
姜瑾站起身,“那你看吧,我要走了。”
“等一下。”鹿正康伸出尔康之手对目标人物进行挽留。
“嗯?”
“你心情不好。今晚羲之亭的湖光和文气,我让给你。”鹿正康发出高手莫名其妙的慨叹。
姜瑾被他的扯澹逗笑了,“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发病了?”
鹿正康问她,“你是不是害怕了?”
“怕什么?”
“怕自己也和那个跳楼的高三学生一样,死在青春里。”
姜瑾深吸一口气,很弱,还有鼻涕的抽噎。她原本颓丧干瘪的气质,因为这一口气而完全振作起来。有个武林高手说过:凭一口气,点一盏灯。有些人能为一口气而活,有些人能为一口气而死。
现代人很少有这一口气了。但姜瑾是个老派的剑客。老派的人都讲究这个。
她的眼眸重新变得明亮,而且在鹿正康看来,似乎是比倒映在常林湖冰面上的夜景灯更明亮,几乎是冬季云层后两颗藏匿起来的极星,落进了她的眼窝。
“鹿正康同学,你真的很敏锐。这次月考是我发挥失常,不过我很快会赶上你的。期末要到了。到时候咱们再比比。你要更用功一些,否则我可不会留在原地等你。”她说完,转身就走,每次都是这样,或许赛华佗说得对,这是个擅长回风舞柳剑的侠客,她比风更自由,比柳更寂寞。
鹿正康看到她快步远去的背影,突然也深吸了一口气,面对冰封的常林湖,这个高一的混小子发出一声怪叫:我霍元甲才是津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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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声回荡,远去的剑客露出一抹笑容。
过一会儿,对面寝室楼传回一句声嘶力竭的呐喊:大半夜吵什么吵,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