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被贬为庶人的宫云绣。
如今的庆和宫宫门半敛,在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和周遭宫室灯火通明的映衬下,这里的气氛冷清得让人只是站立于门前便觉不寒而栗。
沈席君推门而入,只是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这曾经全后宫最繁华的院子,萧条败落得如同冷宫一般――事实上,如今的庆和宫宫妃各自四散,也与冷宫无异。四周的宫室均是悄然无声,除了庆和殿里透过窗纸露出的些许微光。
沈席君迈步走近,但见宫门半掩,屋内灯影憧憧,也无人出迎,透着几分古怪。沈席君心念一动,也不顾思言,即刻冲着内殿夺门而入,却见屋内昏黄的烛光陡然剧烈地晃动几下,灯影之下映照出了一张曾经的皇贵妃宫云绣苍老而惊恐的脸。
“什么人!”
“你在干什么?”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随即又陷入了沉默。当思言随后匆匆入内时,看到的便是两人默然对望的情形。
“这三更半夜的,娘娘何以独居殿中,无人侍奉在侧?”终究是沈席君先开了口,她牢牢地盯住了宫云绣迅速由惶恐转而犀利的眼神,看着这个已显露苍老之色的女人,重新展露出昔日统揽后宫的气势。
“娘娘无须以旧时称呼唤我,如今我宫云绣不过一区区庶人,怎配遣人服侍?您说是吗?我的皇后娘娘?”宫云绣讥诮地笑着,在最后的称呼上加重了语气,在远处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庆典乐声中,愈发显得讽刺。
沈席君只是不以为意地笑:“正因为姐姐您是幽居宫中的区区庶人,所以才少不得戍卫陪伴在侧……”沈席君的笑容忽而转淡,声色凌厉道,“偌大的庆和宫竟由本宫长驱直入,无一人看守?宫云绣,本宫量你如今也没这个本事调得动所有的侍卫。”
宫云绣神色微变,然而也只是片刻,变回转了神色:“且莫说我,皇后娘娘此刻又怎么会孤家寡人地在我这儿出现?如今的宫云绣是待罪之人,娘娘您身份尊贵,私下与我相见,怕是有瓜田李下之嫌。”
“姐姐精神恢复得不错。”沈席君从容浅笑,凑近了她道,“可惜姐姐忘了,在新后册封之前,这个后宫到底还是归我管。姐姐您的身份实在是关系重大,容不得妹妹我不多加关心――比如说,刚刚那个调离了所有侍卫又藏进了娘娘屋里的大人。”
沈席君近乎快意地看着宫云绣因惊恐而瞬间扭曲的面容,一字一句地喊出:“还要在里面躲着吗?宫云纬大人。”
在惨淡的烛光之下,宫云绣的面色已经惨白如灰,她眼神闪烁着别了开去,缓了缓气息强作冷笑道:“娘娘莫要信口雌黄,就算我如今失势,却也不是娘娘可以随意诬陷栽赃……”
“不用辩解了,云绣。”意料之中的声音自内厢屏风之后响起,沈席君从容侧目,看见了那个曾经让先帝都要礼敬三分的倾国权臣――宫云纬。近观这个已然年近五旬的男人,他的样子要比真实年龄年轻不少,却也比往日朝堂之上消瘦了些许。
沈席君冷冷地对上了宫云纬的目光,心下暗暗一惊。她见识过无数当朝大员,也在往昔的岁月中识得不少江湖豪侠,却从未见过如此沉稳淡漠的眼神。即使是此刻被沈席君发现在了设下禁令的庆和宫内,却已然不见分毫焦虑之色。
“那么……宫大人是不准备为自己解释了对吗?”沈席君含笑上前几步,目光沉着,立定在宫云纬的身前。
“娘娘误解了。”宫云纬躬身后退半步,留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表示着一个臣下的卑微和敬意,“微臣此行私闯庆和宫,是触犯宫规;遣离侍卫,是滥用私权;而会见犯妇宫氏,更是有违娘娘懿旨。微臣今日所犯禁行,皆出自微臣私心,与宫氏无关,娘娘明察。”
沈席君一声不吭地等着他说完,才轻笑一声道:“那么先前宫氏口口声声地指责本宫信口雌黄……也是与她无关喽?”
“自然是出自微臣的授意。”宫云纬又是微微屈身,继续道,“是微臣勒令其隐瞒微臣的行迹,以宫氏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又怎敢违逆,娘娘您说是吗?”
沈席君不知宫云纬如今在新皇面前是有了怎样的地位,所以才敢在她面前如此的肆无忌惮。但是她可以明显地感知,老辣若宫云纬当然能明白自己对他们宫氏一族的敌意,所以才敢一开始就激怒于她――如果从一开始就扯破了脸,倒也退无可退,没了禁忌。
沈席君盯着他谦卑的身形沉默良久,才平心静气地道:“大人所言甚是,想她宫氏就算是曾经有过谋逆的前科,可到底是一介女流,这么大的主意又怎么作得了主?本宫先前不明白,现在倒是想通了前因后果,可少不得大人提点。”
宫云纬忙面露惶恐之色道:“娘娘若是另有所指,恕微臣不敢领教。宫氏作乱之事,皇上那儿已有定论,娘娘如若不知大可询问于宗正院使,微臣惶恐。”
“本宫并未他指,大人何须对号入座?”沈席君提袖敛了唇角,微微笑道,“本宫明白大人是顾及兄妹之情,放心不下宫姐姐的情况。可本宫好歹和宫氏姐妹一场,大人若是好好地来向本宫道明相见之意,本宫又怎么会不近人情呢?何必闹得现在这样……”
“微臣惶恐。”宫云纬的声音再度恰到好处地响起。
沈席君幽幽地叹了一声,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宫云绣,闲闲地道:“罢了,大人是朝堂之上皇帝跟前的人,那什么强闯禁宫、私会犯妇的事情……本宫这深居内宫的妇人也管不着。明个儿皇上问起,本宫能为宫姐姐担待些,就担待些吧。”
一语言罢,沈席君便款款地转了身,唤上了恭立在门外的思言便要回宫。只迈出没几步,便不意外地听到身后的宫云纬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娘娘留步,微臣尚有一言容禀。”
沈席君立定了身形,只是侧过脸道:“本宫在听。”
宫云纬的口气依旧波澜不兴:“皇上登基数日,而娘娘的位份迟迟未封,娘娘不想知道皇上究竟何意?”
沈席君不由得微微讪笑道:“您是户部尚书,这事儿本宫就算要过问也该去请教礼部的魏尚书。话又说回来,如今本宫到底不过是个深居内宫的寡妇,有什么封赏那都是听天由命,横竖下半辈子就这样了,也没什么期许。大人,抱歉让您失望了。”
“是吗?”宫云纬跟着笑了起来,“若您不是沈席君,微臣或许还能相信。可惜……”
“可惜什么?”沈席君终于转过了身,再度望住了宫云纬。
宫云纬含笑道:“可惜,您是我大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后,两年之内从秀女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您拥有的不只是凌越众人之上的手段,还有不逊于任何皇子朝臣的野心。”
“沈席君,你不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太后之位。”
庆和宫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沈席君凝视宫云纬许久,才笑道:“或许你说的没错,可是既然我不缺手段和野心,为何非得听您的呢?”
“因为您需要一个机会……”宫云纬抬起凌厉的眼睛,冷冰冰地笑了,“当今圣上决不会给您的登极之机,放眼朝堂,只有微臣才能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