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家和咱们可算是同仇敌忾了。”
“那宫大人还在朝间替她请上尊号?”苏醉影忍不住嗤之以鼻,“虚伪!”
“那是老狐狸在测试我的底线,看我究竟能对他容忍到什么程度。”萧靖垣利落地起了身,舒展起了筋骨,“如今这朝堂之上谁人不知皇后沈席君是新皇帝的心头大患,不下点重手,怎么试得出分量?”
苏醉影听得一愣,忙道:“那您预备如何?”
萧靖垣摆摆脑袋,无谓道:“那便给她那个心心念念的太后之位吧,她费劲心思逼我妥协,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苏醉影听闻他语音有异,皱眉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那女子行事处处透着古怪,恐怕没这么简单。”
萧靖垣心下一愣,抬眼望了眼苏醉影沉思的模样,才笑着别开了眼去。
那边厢苏醉影还在琢磨,见萧靖垣没了声响,思量了片刻又道:“五爷,皇后……是个怎样的人?”
“我并不清楚。”萧靖垣一时被苏醉影问住了,回忆起和沈席君的几度相会,似乎大多是争端多于平和。只记得,在父皇的祭典之上,她立于高处那睥睨众生的笑,狠烈而肃杀,那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神容。他怔忡半晌,才微眯了眼道:“我也想知道,这未来的太后沈氏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萧靖垣究竟还是没能拗过朝臣们的执意――或许该说,是户部尚书宫云纬的意志。当日下午,新皇于养心殿召见六部尚书,拟旨尊圣宗皇后沈氏为大魏母后皇太后,封其父沈穆之为英武侯,同时因中宫尚缺,由皇太后暂行中宫笺奏,统驭后宫。
而另一桩事,则是皇帝按下了主战一派的奏章,却选择主和一派的主张,遣人与代王和谈,此事自然由户部尚书宫云纬全权负责。
一时之间,朝廷局势逆转,新皇登基以来的种种举措打破了朝堂之上长久以来保持的微妙平衡。权势的天平,在皇帝刻意的干涉之下,已然向着宫云纬的方向明显地倾斜过去,坊间均道,经此一役,宫氏当成大魏第一权臣。
冬去春来,承熙元年在一片动荡不安之中倏然而至。举朝上下正五品以上官吏尽数抵京,进行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新春朝拜。
同样在这一日,皇帝萧靖垣正式颁旨尊沈席君为太后,并率百官恭请太后迁宫慈宁。沈席君以她从未预料到的方式,入主那个天下女子可以企及的最高殿堂。盛大而华美的仪式之中,她看着那个与她争斗了许久的皇天之子对着她低下了明黄的冠冕,看着那个身着金边石青蟒袍的宿敌卑微而恭顺地长跪阶下,看着数以百计的朝臣匍匐在太和殿外她的脚下,山呼万岁。一瞬间,竟生出了满心的疏离茫然之感。
是怎样的命运,竟将她推到了今日之地,又将会到达如何叵测的未来?如潮的呼喊声中,陡然袭上的惶恐让她在一瞬间只想逃离。
在一阵无措之中,却听到一个低沉却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就算欢喜得过了,也得记得做该做的事,您是在失神吗?朕的母后?”
沈席君于顷刻之间回过神来,神容不变地低声道:“能唤这一声母后,皇帝就该明白为人子者的礼数。往后该如何对待哀家,皇帝,你还得好好想想。”
话音一落,也不待看萧靖垣如何反应,沈席君向前一步,迈下丹陛之侧,以满目凛然之意俯瞰群臣,在他们之中,有心怀家国的肱骨栋梁,也有居心叵测的乱国佞臣。前路荆棘,无论如何的惶恐不安,她都要为大魏、为先帝,把这个家国撑下来。
微微抬手,呼声戛然而止,文武百官训练有素地按官阶齐齐起身恭立。在一片谢恩之声中,沈席君回转头,深深地望住了漠然而立的萧靖垣,诚挚道:“先皇将这个家国交付予你,请你秉持着为人君者的心,想清楚,该如何看好她。”
是日晨省已矣,遵循祖制,由皇帝亲自恭请母后皇太后迁宫。
在皇帝御辇统领之下,太后鸾驾以下次第渐行,随侍的队伍蜿蜒数里从永康门长驱直入,尘封多年的慈宁宫自慈宁门到正殿一路迤逦洞开。銮仪护卫和大内侍卫并守道路两侧,与巍峨矗立的富丽宫室一起,伴随着这座规模仅次于皇城的宫城,迎来它下一任主人。
鸾驾稍歇,重重帷帐之外响起了萧靖垣的声音,那一字一句持重而坦荡,听不出丝毫的波澜:“儿臣恭迎母后圣驾。”
随之而起的是一波高过一波的“恭迎太后圣驾”的层叠声浪,沈席君神色凛然、缓步迈下鸾轿,但见那仪门大敞,数丈宽的汉白玉道直通丹陛,金黄色的琉璃瓦赫然夺目。在烈日和璃瓦的交相辉映中,沈席君抬目远视,皇帝萧靖垣身着玄黑十二团龙衮服,于大道的尽头背光而立,面色肃然而郑重:“儿臣恭迎母后归宫。”
大道两旁是出殿跪迎的礼官内侍,在沈席君站定的刹那,连身后的思言等人也随之屈身跪下。慈宁宫正殿檐下,硕大的琉金牌匾于萧靖垣的头顶不远处熠熠闪光,沈席君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方向,稳稳地迈步前行。
她在想,或许眼前的慈宁宫,是她正在迈向的、人生的终途。
萧靖垣依旧面无表情地立于大道之侧,只是在沈席君经过他时,才略微地低下了头以示敬意。皇帝仪仗也退至了一边,沈席君沿着丹陛拾阶而上,前路通达、已无任何障碍。慈宁宫中的这一座镂金雕鸾凤座虚玄多年,竟是让她坐上。
沈席君于凤座前转身,俯瞰众人,最终道了一句:“众卿平身。”
于是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