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恭敬敬的臣子,陪在身边俯瞰天下的就只有祖母;娶了亲的时候,闺房里赫舍里偶尔低了头轻轻柔柔唤上这么一句,娇颜酡红的模样;然而她难产去世了,两位继皇后都没有这么叫过他;再后来皇祖母、皇额娘先后去世,就……再也没人这么喊了。
爱新觉罗玄烨,这个名字如今听起来简直是冷冰冰的陌生了。
千古一帝爱新觉罗·玄烨——杀鳌拜,平三藩,收台湾,灭葛尔丹……一生功过述说不尽,如今想来再多风光却没有人陪伴,却又是怎一番高处不胜寒。
“大半夜的,这是谁啊……”仪郡王府的守门人打着哈欠一拉门,立刻吓了一跳:“小的见过循郡王!”心下嘀咕,这位王爷最近往咱们王府跑得可真够勤快的,都快让府里下人们认个脸儿熟啦……
“嗯,你家王爷在?”某康被风一吹,酒意有些上来了,遂顺水推舟,借酒装醉中。
“在,在!王爷片刻之前才从书房出来,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步子有点沉重,身子有点晃悠。这夜色多好啊,黑漆漆罩顶而下遮天蔽日,什么都可以掩藏起来不必赤裸裸暴露在人前,让所有的丑恶与龌龊都暗暗蛰伏着,能多藏一刻是一刻罢……
然而这条看似漫长的路,终于还是走到了头。
永璇就站在那里。
白衣纤素,身姿笔挺,像是才沐浴过似的,衣服松松散散系在身上,看上去数不尽的蕴藉风流。见他来了,眉一挑,有些讶然似的,随即微微笑开:“三哥怎么这时候过来?”
下人们都退下了,此时此刻,周遭没有旁的人。
喉咙到左心口的位置忽然就“腾”地燃起一把火来,顺着烧下去带起腹中一阵干裂似的痛楚。他走上前去,步伐有一点刻意的踉跄,只当自己是醉得彻底——伸出手去,一把抱住。
把永璇死死扣在怀里。
怀里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又慢慢放松下来。趁着还没有遭到任何反抗,他直接凑了上去,抵在永璇耳边,声音带了丝无可奈何似的自嘲:
“永璇……我喜欢你。”
……!!!
那一瞬,永璇在康熙的怀里傻得彻底。
“你醉了!”不满于这人身上冲天的酒气,更带着一丝微微的心慌,永璇冷静的面具一瞬间崩裂,手忙脚乱要挣出他的束缚。
“我……”康熙还来不及说什么辩解,忽然脸色就变了。
远处——依稀是皇宫的方向,传来阵阵钟声……
一声,又一声,是哀乐的前兆,是报丧的讯号。
“皇太后殡天了——”
“皇太后殡天了——”
到底……还是,老了啊。寿尽而终。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地,乌喇那拉氏撒手人寰,带着对弘晖的无限眷念和一腔叹惋。
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而绣筐里还有一只小小的万福荷包,做了一半,用满文绣着一个“晖”字。
弘晖怔怔地捏着这只未完工的荷包,一时如木雕泥塑。
胤g胤t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一向欢乐可爱的开朗宝宝弘晖扑倒在冰冷的金阶上,痛哭失声:“额娘,额娘……”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的是……震惊。
皇太后的丧仪很是隆重,哀恸的气氛沉沉压在紫禁城上空。
而胤g胤t看着弘晖,更是不知该怎么安抚。
对于乌喇那拉氏,胤g的感情颇为复杂——尽管并没有爱恋,但终归是风风雨雨几十年的枕边人,又是弘晖的生母……看着儿子一夜之间就憔悴颓丧下来的小脸,他不是不心疼的。
可是,当弘晖的悲伤渐渐演变成水米不进茶饭不思的抑郁难解时,胤g不得不狠下心来教训他:
“弘晖!逝者已矣,难道你还要消沉一辈子不成!你额娘她最希望看到你长大成人有出息,你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弘晖抬眼看着胤g,泪水盈眶,慢慢地,点了下头。
——从这一刻起。他再不能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要循着这条定好了的路走下去,他会努力成为大清的下一任君王,一个圣明之主……
所以,他再不能软弱,也再没有人提供给他一个温软可靠的胸怀让他肆无忌惮地任性消磨。
“好样儿的……”半晌,胤g慢慢伸手,把儿子揽入怀中。
他个子还小小的,可是并不单薄;总有一日他也会长成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投下一方浓荫。
没有经过挫磨,又怎能坚韧而隐忍地生长。
会好起来的。捱过了最难熬的这一段日子不要留恋不要回头,就总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