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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施城王府中,五十余岁矮胖的匈奴西祁王屠图坐在软榻上,忍不住又一次开口问道:“这支汉军究竟从何而来?哪家的兵马?”
若是别部匈奴人,或许还能从于夫罗处了解到河南郡兵马的特征,这座城市中却没有人能回答他。
按匈奴官制,在单于之下,便以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尊贵,这四王被称为“四角”,之下又有左右日逐王,左右温禺鞮王,左右渐将王次之,被称为“六角”,“四角”和“六角”都只能由单于子弟亲族担任,属于王室成员专任。再之下昆邪王、休屠王、卢屠王、奥鞬王、犁汗王、休旬王、瓯脱王、西祁王、右皋林王、古股奴王、古伊秩訾王等王者则由大族贵戚们担任。
在所有的匈奴王位中,西祁王却是个另类。西汉昭帝时,遣中郎将、水衡都尉赵充国征讨匈奴,大胜俘获当时的西祁王而归。
对于一个以武勇自居、狼性为荣的民族来说,为敌军所俘获,这位王者的光环无疑已是蒙羞,为部民所不耻,从那时起,西祁王这个称号虽未废止,出任者却十有**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遭单于或左右贤王冷落、鄙视的贵人,等同于流放。
这一任西祁王屠图本出自匈奴大族丘林氏,他其中一个妹妹就是几年前起事反叛的须卜骨都侯的大阙氏(注),也就是正妻。
若非丘林氏一族乃匈奴中四大族之一,势力强大,部众甚多,屠图本人又在众多反叛者拥戴须卜骨都侯杀老单于,也就是于夫罗之父时保持了中立,这位曾经反叛者的姻亲定也难逃一死。
当然,死罪虽免,屠图原先的封号却也被剥离,改封为这受人不耻的西祁王。
这般情况下,屠图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听闻有汉军闯入草原大肆屠杀治下部落时。对于是否要出军去剿灭,他便一直犹豫着。
原因是对敌情的混淆不清,逃回的匈奴人根本说不清这支汉军有多少人马,也不明白是谁家的部众。大汉虽乱,匈奴却也衰败得厉害,丘林氏更急需修养,若再经历一场大败。不用单于问罪,丘林氏便得从匈奴大族中除名。
“若剿灭这支该死的汉军,我一定要将他们首领的头颅制成一只最漂亮的酒杯,用它盛酒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一边用咒念挥发着自己的不满,屠图自己也在猜测着这支汉军的来历,可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对手究竟来自何方。
他在这并州偏远之地,却也知道大汉天下,长安城的李傕、郭汜等正自顾不暇,邺城的袁绍则接受了于夫罗的臣服,汉人势力最大的两大雄主离自家等虽近,却都不是会派兵来袭杀的模样。
中原纷乱,汉人们自顾不暇,除去最强大的李傕、袁绍。哪家诸侯这时候还有功夫来捣乱?
原先汉室设在南单于庭旁用来监视南匈奴的度辽将军人马。早已被匈奴人们乘着这几年大汉内乱蚕食得一干二净。
又或是造反的白波、黄巾自河东郡来?可中原战马金贵,这些造反的小贼能有得起大股骑兵么?
丘林氏虽为匈奴四大族之一。但如今整个匈奴都衰弱不堪,丘林氏自也不会例外,族中所剩的勇士可不够他屠图挥霍的,如同在须卜骨都侯事件时一样,屠图的原则便是当看不清局势时,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可是,最最关键的白土、龟兹两城竟然也丢了!
白土、龟兹往南是肤施城,往北数百里却是西河郡的美稷县,那里可是南单于庭所在!南匈奴的政治中心,于夫罗和左右贤王的阙氏、子女们居住的地方!
自南匈奴南下归附大汉起,汉天子便将他们安置于河套地区,南匈奴王庭一直都设在美稷。
对屠图来说,龟兹、白土两城失陷无疑就是个大噩耗。
靠着城坚,不怕这支来历不明的汉军南下攻肤施,就怕他们不顾死活冒着严冬继续往北,惊扰到王庭!若自家一点力气不出,任这只军队从辖地上过去,直捣匈奴中枢王庭,不管他们能否成功,事后不都用于夫罗归来再处置,留守的左右贤王和各部就饶不了他这本不受待见的西祁王!
向左右贤王通报的信使早已派出,他如今就指望那两位大人回复到之前,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汉军不要给自己添大麻烦。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隆冬将至,在能将人与牲畜冻成冰块的气候下,这支汉军也该消停一阵了吧?
不论屠图如何疑神疑鬼拿捏不准,在一个初冬的清晨里,千名面带口罩的雄壮骑士已迎着刺骨寒风,突然出现在了肤施城外。
战骑踏在地上的轰鸣声比视线更早传到,随着示警的号角声划破初冬的寂静,肤施城立刻就被惊醒,沸腾起来。
汉军终于没有选择冒死北上,这无疑让屠图松了口气。
肤施县城原为上郡治所,如今虽然已有些残破,大部勇士被单于抽调走,内里却也还居住着三千余户匈奴丘林氏族人,留守还有三千骑,绝不会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击败他们,自己的命运或许能够得到转变?
屠图赶到城墙上时,终于亲眼看到了这支给他捣乱的黑甲汉军。
人马雄壮整齐,两面大麾在“呼呼”的寒风中招展飘荡,两名高举麾旗的骑士在这寒风中,想必面、耳、手上已尽是裂痕,却仍立得稳稳的,旗杆不见有半点偏斜。
一面黑底旗上,两只交叉的银铁戟闪闪发着寒光,仿若活物一般;另一面则绣着个大大的汉字“徐”。
作为匈奴大贵族,屠图也识得汉人文字,可从汉军这两面旗帜上,他还是看不出对方的来历,这不是他已知的任何一支军队。
眼前见到的汉军的人马还没有自家守城的丘林氏勇士数量多,凭他们就敢来攻肤施城?还是他们后面还有人马未到?
极目远眺,草原上的寒霜白皑皑的连成一片,望不到尽头。
城下的汉军先远远的扎下营帐,然后列队上前。
不论是扎营还是列队。他们都很整齐、有序。
城下的汉军迎风肃立很是安静。城上匈奴们弯弓搭箭,迸气观望,也没多少杂音,两军阵前尽都无声,只有飓风将大旗刮得不停“啪啪”响。
屠图仍在猜疑不定,待列阵毕,城下汉军中却有两骑并肩飞驰而出。纵马奔到城墙五十步外立定,面对城头数百冒着寒光的箭头,皆视而不见,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粗壮男子爆声喝道:“河南荡寇军小卒车黍在此,城上夷狗可有人敢来一战?”
北风猎猎,声音不是太清晰。屠图连蒙带猜才明白他的意思。
河南荡寇军?邓季的人马?
就算被排挤得再厉害,屠图也还是知道这个名号,知道五年前上党之战,知道单于曾与之数度交锋,知道邓季本是黑山一部,只不过后来投了朝廷,地盘在雒阳附近,中间还隔着个河东郡!
屠图从未想过对方居然会跋山涉水。远道派兵来寻匈奴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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