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傍晚,经久不息的雨终于停了,天越来越冷,他们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深。在阿尔瓦已经没有主管和领袖了,在这里,在所有逃亡到阿尔瓦的人里,只剩下他们寥寥几个建筑工人,每天除了打牌,就是焚烧其它人自杀或病死时遗留的尸体。
直到只剩下他一个人为止。
来自北方的季风终于潜入永夜的孤岛。靠在妻子的骨灰盒旁酣睡时,埃尔纳斯总能听到黑暗中无比怪异的呜咽声,感觉恐怖的未知透过迷雾笼罩的大海远方传来。很久以前,他还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发抖,但现在,他觉得自己也快发疯了。他提着煤油灯在黑暗中到处徘徊,一边唱着他教给女儿的童谣,一边挥舞他根本不会用的长管猎枪,——这是主管留下的遗物。
直到某天,他才胡乱摸索出怎样让火枪弹药打到十来米以外的树上。那一刻,埃尔纳斯兴奋无比。他提着匕首在树皮的小坑里切划,剥出弹壳和灰烬,简直是是找到了自己继续生存的新意义。
然而理所当然的是,这件新事物给他带来的些许意义,也很快就被黑暗的潮水和孤寂所吞噬。
这个孤寂的黑暗世界太空洞了,实在太空洞了,仿佛只是单纯的寂静就能让他停止心跳。这个荒芜的岛屿是一张巨大的裹尸布,是一个残忍的骗局,不管他往哪里走,都是冰冷的灰烬,都是没烧完的骸骨......
当天夜晚,埃尔纳斯被毫无来由的恐惧感唤醒:拥有实质的影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有着人的轮廓以及颀长、扭曲、扁平的形体。埃尔纳斯挣扎着跪起来,从枕头下抽出的匕首,捅入对方的头部——也许是头部。随后它的头颅竟打开了,仿佛蜘蛛张开攀附着猎物的节肢。一条条弯弯曲曲的长胳膊从它脖颈里伸了出来,像是漆黑的肠子在阴影中挥舞,从他手里抢走了匕首。
他说不出话来,看到发出口齿不清话音的阴影一拥而上,把他粗暴地卷入夜色中。
在小树林的最深处,透过朦胧的月光,埃尔纳斯看到那个身影,瞥到她无比庞大的影子在无法名状的黑暗中扭动。她有着惨白如纸的死人面孔,从嘴角往外溢出脏污的黑血,她用埃尔纳斯听不懂的语言和他说话,似乎试了很多种,才终于遇到他听能懂的语言。埃尔纳斯在惊骇之下不敢应答,这邪恶恐怖的环境让他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听到了她说:“你执行过刃之仪式,对吗?难怪能在瘟疫里活下来。”
“我......我不明白什么是刃之仪式,你是谁?让这个世界陷入灾难的人吗?”
“啊,不,不是这样。”她轻轻摇头,“没有什么人让世界陷入灾难,只是时间来到了纪元交替的年代,仅此而已。”
这样的解释让他更加绝望。
“看得出来,”陌生人说,“你是个从事历史和考古学的官员,至于我,我是荒林学派的僧侣,一个死人,一个遭遇了背叛的逃难者。不幸之处在于,我真正活着的同胞只有几个生死不明、下落不明的外围成员.....”
沉默,他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我姑且问你,经历过刃之仪式的世俗中人,”她终于问道,“你希望加入学派,并且得到生存的权力吗?”
图拉什的史官一动不动地盯了她很久,然后将匕首放在地上,对陌生人跪下。“我愿意,大人。”他低声说,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更深层的面目。
陌生人将他带入遍布着死亡的城堡之中,她说他们本该为纪元交替而庆祝,因为这证明了万物的外在和内在皆为一体的证据。她说她感受到了至高之理的存在,而这在工业革命后的年代本是被压抑的。在阿尔瓦,她找到了伟大学派苏塔斯的庇护所,可以躲过纪元交替的年代中最黑暗的一段时期。
埃尔纳斯依旧憔悴,不过他翻起了陌生人给他的神秘文献,尝试理解所谓的万物外在和内在皆为一体的证据。直到某天后,她才告诉他,不久之前背叛了他们,让她死去并成为一具尸体的人是荒林学派的仆从——“虚己”。作为埃尔纳斯远离俗世的代价,学派给他的任务是找到此人,然后毁灭他。不过要记得,那是个格外危险、残忍的东西。
埃尔纳斯答应了,于是,这个世界也就遗忘了他,遗忘了他们——就像它也曾经遗忘了过去一样,度过了更加长久的历史,整整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