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信从酒楼之上踉踉跄跄回到了马家老店,时值半夜三更,打更的更夫也是两眼欲睡,不怎么上心。
李崇信刚要回房,却看见马家老店大墙之外停着辆一辆独轮木车,木车里面放着半车的李子。
木车旁边是一个身披蓑衣的年轻货郎,生的方面大耳,颇有威仪,只是腊月寒天,穿着草鞋倚在马家老店的墙外,借着账房屋内传出灯光看书。
李崇信此刻酒已经醒了大半,料想这个卖李子的货郎定然是穷苦人家出身,在京城做了些水果买卖,却不堕青云之志一心苦读。
遥想当年自己中举,再看眼前之人,凿壁偷光的壮举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此刻心下有了共鸣,故而一晃身形走向木车。他这却是无意间用了踏雪无痕的功夫。
那货郎虽然身上寒酸,但仿佛耳目特别灵便,李崇信还离着木车足有十几丈距离,已然被货郎发觉。
此刻冲着李崇信腼腆一笑,露出好看的白牙:“大官人可是要买些李子么?今年收成不好,果子都受了寒潮,待我给大官人挑些甜的。”
说罢径自拿起小号箩筐,借着账房内的烛火细细挑拣起来。
一边挑拣,一边口打热气,不停搓动自己冻僵的双手。
李崇信心下纳闷,自己距离甚远,便是说是个过路的醉汉也可尽信,怎的这人就知道我是买李子的。
小事一桩,也不以为意,温言道:“货郎,此时早市未开,你怎的一个人这么早出摊,立在这店房外看书?在家中暖和,温书岂不更好?”
年轻货郎脸上讪讪道:“小人本姓刘,叫做刘知节,豫州的人士,几年前就中了乡试童生。
家里颇为贫穷,没钱买书,因听说京城有捐义书馆,不收银钱,虽都是二手旧书,但是看着便利,便一人前来京城,白日贩果度日,夜间要加倍苦读了。
不知朝廷何日就要举行科举,小人也要勉励一试。”
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的将挑好的李子装入草袋,顺势打了个漂亮的麻花扣。
李崇信却不接那草袋,而是拿起刘知节手中的书本观瞧,却是一本《玉函山房辑佚书》,这是出了名难懂的古书,想是放在官族大家无人问津,故而捐赠给了书馆。
李崇信翻了两页,笑问:“小哥也好儒家之道?”
刘知节叹了口气:“宁做治世犬,不当乱世人。如今这天下,何时才能让百姓重建秩序,我看恐怕只有儒家圣人之言方可奏效了。”
李崇信有意考教他的学问,故意问道:“儒家亦有言秦汉以来,礼崩乐坏,狂狡有作,自己制则,而事不稽古。此又做何解?”
刘知节忽而昂首挺立,口中答道:“惘论世人,只求本心。”
李崇信大感快慰,一个小小京城贩水果的货郎居然有此胸襟抱负,大喜道:“好好好,天不负我大禹,果然民间真有读书种子。
我在朝中也有消息,也许明年就要下恩纸大举,你可要好生温书,将来为国家出一番气力。
如你说言,将来看你的本心坚不坚定了。”
刘知节闻听朝廷有意恢复科举,急忙将手里的草袋子递给李崇信:“大官人,这些李子不值什么钱物,借着这个喜信送于大官人了。”
李崇信接过草袋子一笑:“我正好也没什么多余银两,你这个人情我就收下了,且随我往里面一叙,吃些汤面,暖暖身子,就当我回礼了。
店主是我当年的老部下,你不必拘谨。”
刘知节虽是乡下贫穷子弟,可此时看上去却无拘谨之处,将木车一推,肩上靠着的皮子条榄子一紧,推着货车岁李崇信走进马家老店。
马诚慌忙接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白手巾板儿:“大都督,怎么这么晚了还出去吃酒,要不是今儿不是宵禁,您就得让镐京府困上一天,以后有酒可以店里喝嘛。”一边说,一边用毛巾拍打李崇信身上的尘土。
刘知节跟在李崇信身后,大眼睛眨了眨:“这位店家,你怎么知道今晚没有宵禁?”原来镐京大禹都城,为治安考虑,按照规矩是每晚都有宵禁,如若解除宵禁,那是不会通知百姓的。
马诚愣了一下,脸色极是尴尬,瞪了一眼来人:“这位客官可是眼生的紧,可是要住店?”
李崇信此时酒未全醒,用手往后歪歪斜斜一指:“这是豫州进京读书的乡下少年,我买了他一斤李子,颇为有缘,你且上个浓茶,浓浓的泡上一壶,一会送入我屋子里,我与这位小兄弟要秉烛夜谈。”
马诚答应了一声,回厨房准备茶点,李崇信带着刘知节上楼梯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灯火一亮,李崇信“咦”了一声,自己屋子里面居然坐着两个大活人,暗自埋怨马诚,怎么来了客人也不提前通知自己一声。
但见左垂手是个面白无须的紫衣太监,正自笑吟吟看着自己,正是白圭太监;右边床上坐着一个黑脸的高个,干瘦萧索,却不认识。
白圭太监脸上露出一阵笑容,白腻腻的粉子直往下落,双手举过一盏茶杯:
“李都督,你可是让奴家好找呀,陛下说了,先让李督喝口水压惊,然后奴家要传圣上的旨意。”
李崇信惊疑不定,酒也醒了大半,一指旁边的黑瘦子:
“这位官人是.......”
白圭一笑:“他是当朝白贵妃的远房哥哥,唤作白伟良,今儿刚被陛下点了兵部左侍郎,久闻李督乃是本朝大英雄,陪奴家来观瞻英雄风采。”
李崇信一笑:“往事前尘,再也休提,好吧,李某喝了茶水请两位告知来意。”说罢,举起手中茶杯就要喝茶。
“大官人不能喝,他们是来抓你的!”
一旁的刘知节故意碰了李崇信手臂一下,“啪嚓”一声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
白圭早已经吓得脸色更加白了,好像阴曹地府的无常,却用手帕捂嘴,已是尴尬,床上的白伟良此刻微动,右手不自觉去摸腰里的夸刀。
李崇信心下不悦,暗道这孩子刚才答对颇有几分见识和气度,怎的现下如此孟浪,到底是乡下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被我夸了几句就不知所以了。
于是脸色阴沉道:
“你胡说些什么,眼前两位都是当朝的大官人,如何能暗害李某,就算陛下有旨让李某当即自刎,李某也不会皱眉头。
况且你如何得知他二人不怀好意?真真是孩子话,还不退下。”
说罢一甩袍袖。
刘知节仍旧是死死抓住李崇信的臂膀不放:“他们真的是坏人,我,我不能说,但是他们是坏人。”
这一句话却把李崇信和在场众人都闹懵了,但是李崇信见刘知节如此笃定,暗暗瞟了一眼白圭和白伟良的举动,心下也加了防备。
“李督,不错,我二人是来拿你归案的,只是没有圣旨。”
一旁不懂声色的白伟良此刻终于开了口。
李崇信这才转回身来,一对俊目盯着白伟良:“那阁下可有刑部公文?”
“没有!”
“可有大理寺手谕?”
“没有!”
“哈哈哈哈!”李崇信仰头大笑:“无罪而抓,李某可不可以认为二位是在矫诏行事呢?”
白圭公公此刻见已然闹翻了,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咳嗽了一声:
“并非矫诏,我二人是奉陛下密旨而来,陛下说了,李都督劳苦功高,不适宜用旨,若是李督问起来,就告诉他,朕无旨给他,让他自己思量。”
李崇信冷笑一声:“这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丞相府的意思?”
白伟良已经抽出了腰刀,一个近身先把房间的门户封死:
“谁的意思都不重要,今晚你定要跟我二人去大理寺报道,久闻李督乃是剑修元婴,请!”
言罢,右手持刀,右臂内旋上举,刀尖下垂,摆了一个缠头刀式。
李崇信心下恼怒,左步一跨,扎了个马步,右指向前一探,突的插白伟良的双眼。
白伟良缠头裹脑就是一刀,竟然是以伤换伤的打法。
李崇信心中冷笑,此人为了功名,竟然连一对眼珠子也能舍弃。
终究不忍伤他二目,手腕下压,“啪”的一声叼住了刀背,用力往怀中一夺,白伟良如何肯舍弃腰刀,也吃力后拉。
李崇信手上一松:“这么想要,给你了。”
回力之劲一大,白伟良“蹬蹬蹬”倒退了数十步,一下子靠到了门扇之上。
李崇信忽觉手上一阵麻痒,举手一看,夺刀之手竟然漆黑一团,口叫了一声:“卑鄙!”
然后运功过气,手上滴滴点点流下一溜黑血。
毒还未散尽,脑后恶风不善,白圭一拳已经袭到,李崇信无奈,值得暂缓驱毒,一个一字马叉撇在地上,躲过了这一拳,左手剑指化作剑气,一个金刚铁板桥,倒仰身形,反手疾刺。
这一下高明的手法大大出乎白圭意料之外,躲无可躲,胸口正中一指,“哎呀”一声半身酸麻,气血上涌,一口血吐了出来,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白伟良挺刀再战,却是五行门的八卦游龙刀法,丝丝入扣,不存半点破绽。
李崇信乃是久经沙场的大将,没有破绽就逼你漏出破绽,一阵剑指急攻。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白伟良不敢托大,竟是用起了拖延战术,刀刀防身紧密,却不贪功,只是此招法太过消耗内力,三十招以后,周身是汗。
李崇信身形突然往后一退,赚得白伟良“嚯嚯”空砍两刀,李崇信一笑再次近身上前,白伟良两刀已空,再次回刀却有些不及,慌乱之中小腹中了对方一脚,一阵腹痛如绞,后退用了守势。
李崇信谦谦君子,并未做追击之态,反而一抱拳:
“两位回去吧,李某明日一早便去面圣,然后定然会去大理寺报道,到时候一干误会定能解释清楚。”
“啊!”
他还待往下说,忽然感觉周身麻痒难当,仿佛千条虫蚁在撕咬身躯,皮肤火辣辣一般疼痛,饶是他钢铁意志,此刻竟然有些熬耐不住,眼见就要就地打滚。
白圭在一旁嘿嘿冷笑:
“李督,你太大意了,奴家原说靠我二人之力拿不住你,故而你一进客栈就中了奴家的天蚕蛊毒,此毒出了配出母虫之外,再无解救,你就是天大的神仙今儿也只好做阶下囚了,哈哈哈。”
李崇信心中一寒,自打自己走进客栈,只接触过马诚和刘知节两个人,马诚是跟随自己三十年的老行伍,如何能背叛自己,难道竟是这个少年货郎,口蜜腹剑,做了朝廷的探子猎犬?
他此刻周身如同火烧,内心焦躁,一转念口中大喝:“借剑!”
想使用本命飞剑血浪与敌人拼个鱼死网破,奈何血浪宝剑却无踪影。
“借剑!借剑!”李崇信痛苦难当,急喊口令,奈何今日这血浪剑仿佛没听到主人召唤,竟是不至。
李崇信暗道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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