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是个无情又凉薄的人。
若是姜翎在这儿,一定会认得他。
会认得他那双如蒙了一层雾霭的深沉黝黑的眼睛。
他就是在抚州去孟府的那个“江南名医”——迟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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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迟瑜,也不是迟瑜。
本来安排的去孟府的江南名医因着迟钝蠢笨被姜翎派去的人三两句话就试探出了目的不纯,他一气之下就把人杀了,又因着对姜翎十分好奇,便易容成他的模样去了孟府。
只是那双眼睛却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易容过后的他看起来有四十岁,是个衣着简朴的书生模样,其实他如今刚过了而立之年。
他姓裴,名瑜。
是前朝大顺朝中遗落的皇族,被封为昭王。
昭,有光明灿烂之意。
是个极好的字。
但若是提起昭王,却是令人闻风丧胆、又恨又怕。
一如前朝皇帝封他为王的时候一样,天下百姓都觉得把这个字安在裴瑜身上真是浪费又讽刺。
就像他的名,瑜,美玉。
他浑身上下可是没有一点可以称作为美玉的地方。
但如今人们却不常提起他了,因着他已经“死”了。
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皇族之中有人动了歪心思,想要联合外族南诏夺得皇位,却被南诏反将一军,不仅没有登基为帝,更是连累的大顺险些亡国,而他自己也被南诏的铁骑踩踏在战场之下,血肉都融进了土里。
而这个野心勃勃的人,便是裴瑜。
他的人生算是不幸,在中元节出生,自他会呼吸开始便被贴上了不祥的标签。
母亲因着生他时难产而无法再生育,父亲战死在沙场上,马革裹尸,而后母亲带着他改嫁进了皇家义王府,义王是个宽厚和善之人,娶了他的母亲为续弦,他也改姓裴,成了皇家人。
但他身体里流的血脉终究是让他无法真正融入其中,他的母亲不能再生育,先王妃留下的几个孩子便更加尊贵。
在遭受了无尽的屈辱与欺凌后,已经被他刻意压制下去的狠戾与嗜杀被再次唤醒,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密室内一片寂静,连一丝风吹草动都不曾有,三人僵持着,仿若雕塑。
裴瑜的目光轻轻的落在阿峰身上,却让他如有实质,浑身泛冷。
“阿峰。”他轻巧的语调像是在唤一位友人。
“你的耳朵不是一向好使?怎么如今倒不灵了?”他叹口气,状似无奈。
阿峰僵在原地,冷汗淋漓,想张口求饶,却是嘴唇发麻开不了口。
毕竟是跟了自己几年的人,钱思渡心下不忍,上前求情:“殿下,周景安为人谨慎,着实不好探听。”
“阿峰跟了我几年,也是出过不少力的,也一向忠心,还请殿下高抬贵手,留他一命。”钱思渡的额前也沁出冷汗,他却低着头不敢擦。
裴瑜看了主仆两眼,忽的一笑,起身把他扶起来,“钱兄这是作何?阿峰为人机敏,我才舍不得杀他。”
他满脸笑意,只是眼睛黝黑,让人看不清情绪。
阿峰仿佛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使劲儿磕着头,“多谢殿下开恩,多谢殿下开恩。”
裴瑜摆摆手,他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他脚步不停,出了密室才恍然惊觉自己的里衫已然湿透,额前也是血红一片。
钱思渡悄悄用衣袖擦了擦汗珠,恭谨问道:“殿下此次来可是有何安排?”
裴瑜拿起桌上的茶杯把玩着,白皙的手指泛出莹莹冷光。
他叹口气,语气无奈又挫败:“阿柒还在他们手里,不知是死是活,可是让我忧心不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