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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风高日冷的冰山之上,一抹黑色在积雪映衬下尤为刺眼。
再有半个时辰就要日落了,届时天气会更加寒冷,也许还会迎来一场暴风雪,将苍茫万物全部冻结。
孤水紧了紧披风领口,加快行走步伐,背上安安静静伏着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沙哑轻笑。
“真奇怪,明明知道我死了你就能得到自由,为什么还想尽办法带我来这里?”
皱了皱眉,孤水没有说话,依旧咬着牙努力向山顶攀爬,被冷风割过的面颊上苍红一片,连手背也冻出几道渗人裂口,露出粉红色的皮肉。
“孤水,放下我,你自由了。”
闭上眼,连嵩试着动了一下,五脏六腑立刻传来钻心疼痛,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还有不远就到了。”看着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变作白雾缓缓散去,孤水舔了舔干燥唇瓣,“老实些,别乱动,很沉。”
这种地方,又岂止是沉重令人难以忍受呢?
北海,中州极北之地,亦是最寒冷的地方。这里常年冰封、寒风冽冽,足可滴水成冰,就算孤水有不俗的内功护体,长时间行走攀爬仍会让他体力急剧下降,难以抵抗无处不在的严寒。
到这里来的通常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豁出性命采摘珍惜药草的药农,另一种,就是跑来找死的人。
“我找死,你也想死吗?”连嵩哑然失笑,睁看眼,被雪色刺痛的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觉得背着自己的肩背很宽阔,很温暖。
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活到现在,而且会有个人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
事实上他是打算在青岳国那座为自己而建的宫殿中了却一生的,还特地效仿青莲宫盖了一间景致宁静的天井,想着等温墨情或是其他什么恨他的人找上门来时,一把火将自己烧个干干净净。
可惜的是,孤水破坏了他的完美计划,将他从被青岳国士兵重重围困的宫殿中拖走,直至这冰冷雪山。
风雪越来越大,孤水固执地向上攀爬,速度渐渐变慢。
在宛峡伏击温墨情时,他受了很重的伤,到现在胸口的淤血还未尽数散去,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葬送性命。
“山顶有冰棺。”
似是为了不让连嵩陷入昏睡,孤水试着与他交谈,想了半天,却也只挤出这么一句话。
“有冰棺能如何?延我百日性命又能如何?你知道,我这双眼已经看不见想要的东西。”不知是自嘲还是心灰意冷,连嵩的笑声带着几分苍凉味道,“我要的是全天下人给我陪葬,而不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再说,我想看见的,如今再也见不到了。”
“总说要让人间变地狱,让所有人和你一样知道什么叫不幸,到最后并不见你高兴。”
连嵩觉得孤水的想法总是很奇怪,怪到连他都无法理解,几乎到了幼稚的地步——他的所有计划都功亏一篑,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尽管,当他发觉孤水在带他往雪山顶峰爬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动容。
眼前皑皑白雪仿佛化作碧绿野草迅速铺向远方,打在脸上的不再是刺骨冷风,而是那一年飘扬的柳絮,以及柠河畔永远不会停止的幼童嬉闹声。
彼时,他仍年少,孤水还没有名字,仅仅是柠河畔边被一群成年人痛打的少年。
连嵩记不太清当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大致是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铜板换下孤水一条无人怜悯的小命,然后从家里偷来饭菜,和孤水坐在星辉漫天的柠河边狼吞虎咽。
那是他第一次和宅院之外的人接触,感觉很奇妙,很自在。
虽然第二日要面临父亲的打骂和母亲的责怨。
少时的孤水并没有与连嵩产生太多接触,一个是街头摸爬滚打的乞丐,一个是被族人当做耻辱的庶出病子,两个人本就不该有相遇。
偏偏他是连嵩,是那个后来几乎颠覆中州的佞臣。
“再见面时,你为什么不叫我一声?”迷蒙中,连嵩呢喃自语。
“你还记得?”孤水微微一震,脚步放缓,语气却还是那种淡漠带着麻木的感觉,“我以为你忘了小时候的事。”
“你的眼神那么凌厉,就好像能把打你那些人瞪死一样,我怎么会忘?不然,何必从一堆人中挑你出来?我想啊……就算是在我身边当个杀手,总比让你混迹在江湖要好吧?你这个人……最不喜欢说话……”
连嵩的声音渐渐弱去,像是睡着一般。
孤水抬头望了望不远处山顶,总是平平淡淡横着的眉毛轻轻蹙起,背手将连嵩背上厚厚披风拉得严严实实。
“等我把欠你的情都还完再死,对你,我只有这一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