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让人心生烦厌。
所幸马车行了一段官道,便转了路线。踏入豪宅区,便要清净许多。这一片大多是朝大臣之府,或是富商望族,或是皇亲国戚,多是深宅豪府,平民之流稀疏少至。往来轿子马车也是行色匆匆,马路大道上倒是少有闲言,只是那各家府邸之,无需龙三多猜亦知晓必是各色深谈浅论,更是为明日公主大婚繁忙准备着适宜的大礼。
公主的云依府,离皇宫算是极近的地方,只是直行的大道这辆马车从不踏足,反而寻了一条稍有些绕路的小道,最终通向云依府的后门。那直行的大道上眼线过多,无数双眼睛窥视着,龙三总不喜欢去接受这些无聊的目光。
马车缓缓停下,龙三掀开帘子走下马车,盯视着面前朱红大门思虑了片刻。他有些犹豫,昨日那一场情绪激动的咆哮,最后更是对着王故拂袖而去,也不知王故心里是何感受。他昨日回来后,亦是忙碌着登基大事,把这件事情彻底忘得一干二净,下了早朝一如既往的朝云依府奔来,临到了推门时才倏然想起这事,推门的手就有些踟蹰。
马夫和那小公公垂头躬身在马车旁立着,却偷窥到新上任的龙玄帝极少的犹豫。即使龙三此刻面无表情,让人无从揣摩他心所想,作为常随左右的两人,却隐隐知晓龙玄帝出奇的犹豫。
这位皇帝在众多人眼,从来都是杀戮果决的,屠刀之下亦未见过丝毫迟疑,偏偏此时,对着一扇常见的朱红色大宅门,站了足有十息。
十息之后,那握得住江山社稷的手,终究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后闪身进去。
云依公主没有去江湖之前,常在宫居住,云依府不过是个意思,虽然时时有人打理,但云依一年里恐怕也难在一个月时间。只是此次回了龙城,云依反倒不大在宫里居住,回宫也不过几个时辰,拜见了父皇,又在皇宫各处亲近的皇妃处走动走动,便回了她不大常在的宫外云依府。
云依公主住进府后,三年里也不怎么见动弹,连宫亦只是来时去了那一趟,随后三年均是安然待在自己府,所以三年后忽然传出大婚,更是赶在新皇登基后的第二天,与从未听闻的皇帝兄弟结成连理,实在让大臣们想破了脑袋,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清白的,便是那位“皇帝兄弟”这三年里恐怕就在公主府上,而龙玄帝摄政三年里常往云依府跑动,应该就是为了妹子与那位无人知晓的皇帝兄弟了,那欲娶自家亲妹的谣言自此才烟消云散。
龙三闪身进去,又把门吱呀合上,寻着常走的小径前行。云依府少有下人,王故来后似是不喜府常有人走动,扰了清净,云依唯有留下一个花匠,一个厨子,三个打扫的老仆和两个侍奉自己的宫女,将府十之**的下人纷纷遣走,所以偌大一个深宅,竟显得有些清冷。
龙三只能用三年时间,习惯了两人的幽静。此时行走在幽径长廊里,他微微皱眉,思考着待会怎么和王故打招呼,脚下却是一步未错,显然对来了三年的府邸熟悉之至。
行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终于见到一方高耸崎岖的假山石,沿小径绕过后前面一片碧波粼粼,是一片亩大的湖水,迎着午后的斜阳微微波澜,一片片荷叶才露出尖角,空气清新宜人,已有悠扬清幽的古琴声飘飘而来,绕梁悦耳。
湖前有一方石台,方圆不过百丈,一人身着素麻长衣,随心所欲般舞着剑,人随剑走优雅悦目,正是丝带束着长的王故。石台更前方是一道走廊,云依身着深红色长袍,映衬得精致脸蛋娇艳而清秀,软软坐在蒲团上,青葱十指随意拨弄着身前的古琴,琴声亦是清静悠远,闻者可静心如古井。
龙三每每在此地见到两人,都会不由闪过一丝艳羡。心底深处,他又何尝不想过这等生活,无人扰乱清幽,养心静气一过经年。可惜偏偏生而为男,又出身在帝王家,注定了背负社稷,忙碌一生也辉煌一生。
龙三几乎每次来,两人都是这般模样,一人弹琴一人舞剑,不论风雨暑寒,三年来均是如此,从不见两人焦躁,也极少见两人交流,像是恒古如此,也会长久下去。他总是喜欢来这里,也无非有一点是喜欢这里的清净,还有喜欢看王故舞动他那柄强化无情剑,和听云依不时拨弄的琴音。
“来了?”王故动作依旧流畅,只是转过脸来,给了龙三一个淡淡的微笑,好像他们之间从没有过争吵。
王故身上总是蒙蒙有光,灰雾随身缭绕,夹杂着些许紫色毫光,混合出一种玄奇的灰紫,煞是好看。龙三觉着王故身上的灰紫雾气灵动如云,常看便会感到一种莫名的诱惑。
见王故如往常一般打了招呼,龙三心底松了口气,觉着王故没有对那次争吵介怀,亦深觉王故果然是兄弟,总会原谅自己的有时肆意。于是他也朝王故露出笑脸,惊诧一声道:“你们怎么还不准备?”
也不等两人答话,自顾自接着道:“明天就是你们大婚之日,皇家这么多规矩,你们等着明日再准备就仓促忙乱了,还是该现在开始筹划。人呢?朕派来的司仪呢?”
后两句已是焦躁的吼叫,云依听着扑哧一笑,失声笑着轻摇螓。她也早早习惯龙三这样像个年妇女般絮絮叨叨,操劳各项事宜,如今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不需叫了。”王故也是失笑,舞剑不停踏步优雅,朝大叫的龙三道:“才一登基就又回了本相,要是让那些大臣看到,岂不是要瞪掉了眼珠子?”
龙三瞪了瞪眼,自己亦是嘿嘿笑着,唇上那讲究的八字胡没了威严,微微抖动着有些滑稽。随后他叹口气道:“看着那一朝堂的印字朕就头大,三年时间几乎换得干净了,也就顺眼多了。”
王故没有接话,他从不参与龙三的朝政。哪怕龙三几次三番期望他入朝帮忙,他也没有答应过,均是龙三稍微起个头,敏锐的王故立刻岔开话题,这次也是一样。
“你大清早喊了一大帮子人来,一个个都是皱着眉头交代这样那样的规矩,我和云依都听得头大,所幸便一股脑儿都赶跑了。”
龙三又瞪着眼,旋又想到这两人都是不忌惮自己威严的主,有些丧气的放弃了气势上的恐吓,皱眉道:“这毕竟是你们两个的一生大事,更关系着皇家颜面,怎能儿戏?”
一面说着,人却缓步踏过石台,做到了云依身旁的另一个蒲团上,不在意身旁云依浑身散出的如尖刺般的深红毫光,杵着脑袋看石台上王故慢悠悠舞着剑。
“我本该给云依一个名份,皇家颜面想来你也该大致清楚,既然知道你要来,听你说着我们记着便是,何需听那些冷脸司仪对着我们指手画脚?”王故随意说道。
“唉……”龙三故作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叹口气道:“这天下如今除了父皇,也便只有你两人敢如此对朕了,朕偏偏……就拿你们没有办法。”
云依和王故一阵轻笑,知道龙三是在说笑作怪,便也不以为意。随后这位朝廷大臣们眼的屠夫皇帝,就在这走廊上面对着两个对他毫不尊重的人,故作严肃又更像个年妇女般讲述着明日两人该注意的各类事项。
在云依似听未听弹着琴弦,和王故依旧练着龙三看不懂却不得不承认极为优美的剑法,龙三一面听着琴弦,一面看着王故舞剑,居然一面还不忘动着嘴细细叮嘱两人,显现出了与朝堂上毫不相干的另一种厉害手段。
龙三这一讲,直讲到日落西山,圆月繁星垂挂高空。随着两人用过晚饭,这位新晋的皇帝才心满意足地自己离去。
也不知两人听进去多少,龙三其实毫不在意。只要两人名义一定,他便极为满足了,怎可能真正去责怪两人明日又有多少个地方不合皇家礼法。
夜渐深,月儿洒下的青华愈明亮。两人依旧自修着,云依不时拨弄琴弦,王故缓慢地练着剑,好像谁都没有觉斜面走廊顶上,何时坐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向下看着两人。
不知那身影看了多久,才用轻幽飘渺好似无意般的声音,轻声问道:“你和……云依明天要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