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噩梦即将结束。
因为噩梦即将开始。
叶萧的肩膀剧烈地撞到石壁上,裂缝随之而继续开裂,古老的墙壁土崩瓦解,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便是满天的石屑与泥灰,还好他提前闭上了眼睛。
只是被呛得喘不过气,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等到她重新睁开眼睛,透过渐渐散去的灰雾,就见到了黑夜中的榕树,还有一帘幽幽的月光。
原来,灵魂就是这样逃出地狱的。
叶萧已栽倒在外面的地上了,浑身都被石屑覆盖着。急忙跑出来,来不及呼吸月亮下的空气,先将他搀扶起来再。
幸好只是撞在肩膀上,警官的身板也不像常人般脆弱,叶萧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骨头火辣辣地疼。月光下他已成为“灰人”,衣服和脸上全都是灰,也忍不住笑起来,用手帕帮他擦着脸。
“我们逃出来了吗?”
叶萧用力晃了晃脑袋,直到看见头的月亮,才明白已逃出生天。他满足地大口呼吸着,四周飘荡着植物的香气,如置身于没有灯光的舞台。
他和,是仅有的舞者。
撞碎的是一堵石头回廊,表面似乎有些浮雕,但早已风化瓦解了。后面是茂密的树丛黑影,巨大的罗刹寺金字塔,隐藏在阴影后难以分辨,仿佛漆黑海洋里的冰山。脚下积满落叶和荒草,另一边也是高大的树丛,两头延伸着一些残破的建筑。
“显然我们还在罗刹之国。”
打起手电向前走去,黑夜的丛林极度危险。不知潜伏什么野兽妖魔,叶萧赶紧走到她身边,揉着自己疼痛的肩膀。
这里并非死寂的世界,草丛中此起彼伏着虫鸣。有时脚边露出一尊佛像,对他们发出神秘的微笑。若不是在这死亡的城市里,还真有些意境。
叶萧为了节约电池,便只依靠的一支手电照明。月光常被大树遮挡,只能看到身边几米远。两个人只能尽量靠近。脚底踩着成年累月的落叶,或腐烂成泥土的尸骨?
忽然,前头幽幽亮起几光亮,浅绿色的光飘浮在空气中,像黑夜的精灵在眨眼睛。
“又是鬼火?”
脱口而出了一句,并不忌讳这古老的地方。叶萧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直到那些“鬼火”飘到自己身上。
非常微的光,如同尘埃飞扬起来,他下意识地顺手抓了一把,感觉竟把“鬼火”抓在了手中。它像一颗迷你的心脏,呼吸着暗夜的空气搏动,让叶萧的手也随之战栗。
身边的光越来越多,像无数幽灵的眼睛,张大着嘴巴:“究竟……是什么?”
叶萧摊开手心,只见黑暗的手掌上,匍匐着一只萤火虫。
这家伙只有米拉般大,翅膀后发出微弱的荧光,正好照亮了掌纹中的爱情线。
它轻巧地爬过爱情线,幸福的密码却难以破译。
其实那些“鬼火”全都是萤火虫,这夏夜里常见的可爱虫子,如飞蛾扑火一般,围绕到叶萧和身边。
低头再行手掌时,萤火虫已无影无踪。
在古老的遗址与佛像之间,月亮与夜风时隐时现。渐渐感受到一丝暖意,从血管里充盈着身体。自踏入南明城来,她日日夜夜都那样紧张,此刻却突然放松下来,脱离了所有恐惧不安。她任由萤火虫飞来飞去,从睫毛前一掠而过,光带起微凉的风,要融化在夜色中。
这个夜晚变得如此浪漫,冷得像块石头的叶萧也微笑了。他向黑暗深处大步走去,萤火虫已为他亮了路灯。
虫子跟随他们走了几分钟,两边出现了围墙和长廊,光便消散在草地中了。
“再见!萤火虫。”
叶萧念出了一部宫崎骏作品的名字。
月光再度明亮,眼前是一尊高大的塔门。
用手电仔细照了照,这尊塔门与进入整个遗址的大门很像,但周围全是复杂的建筑,一条杂草丛生的路,蜿蜓通向门内的黑暗。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肩并着肩走入塔门。
阴凉的空气瞬间吞噬了他们,几秒钟后他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四周有许多珍稀的植物,还有部分建筑残骸。月光变得格外明亮,眼球也适应了黑夜的环境,手电几乎用不着了。这里像个花园,许多植物有数百年未经修剪了,都长得异常高大杂乱。地上有人工开凿的径,在花坛和雕像间穿梭。还有几个倒塌了的凉亭,旁边残存着破碎的佛像,几朵鲜艳的花在石头间绽放。
“这就是‘兰那精舍’?传中罗刹鬼国的皇家花园?”
猜测着向前走去,发现一棵高大而奇异的树木,垂着许多绿色的肉质树叶,每一片都有几十厘米,有好几处都突起了花蕊,看起来还有些眼熟。
“昙花!”
叶萧走到她身边,摸着那片厚实的叶子。他家过去养过不少昙花,每年夏天都会绽开几次,那一夜间短暂而殉烂的美丽,曾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昙花一现’的昙花?”
这个华丽而悲凉的成语,让感到一阵心悸。
“没错,只是这昙花实在太大了,我家养了十几年的县花,也没有它的一个角落大!没有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时间,是绝对长不到这种规模的。”
“看来这昙花都成精了啊。”
也摸了摸那粗大的枝干,刹那间有种东西渗入指间,如电流传遍全身每一细胞。
眼前的月光变得昏暗,高大的昙花缩了数十倍,天空被古铜色的黄昏覆盖,后面透出描金的王宫尖,在整齐的树冠间金碧辉煌……的眼前又出现了幻觉。
手指竟然难以挣脱,似乎又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回头一看却不再是叶萧,而是张年轻而美丽的面孔。
这张脸飘浮不定忽隐忽现,时而钻入昙花的叶子里,时而又缠绕在身前。她穿着一件紫色筒裙,像泰国古装电影里的女子们一样裸露肩膀,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岁,直盯着的双眼,然后念出一句古梵文——
咒语般的动人女声,如天外的磁石吸住了她的心。随即某个东西钻入了脑子,她眼前一片昏黑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
叶萧被她吓了一跳,只见她抚摸着昙花的枝干,塑像般凝固了十几秒,接着又着魔似的突然倒地。
自动睁开眼睛,眨了眨:“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吗?算了,也许你是太累了。”
项这才发觉自己倒在叶萧怀里,赶紧挣脱着爬起来,低头羞涩地:“我们走吧。”
向皇家花国更深处行去,她的精神也迅速恢复。突然,一片乌云掠过,月光被全部遮盖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再度降临,阴冷的风从残垣断壁间吹来。她回头用手电照了照,只行见叶萧紧张的脸。
于是,她高声喝道:“我问月亮在哪儿?”
在寂静的古宅黑夜里,叶萧一下子被她问懵了:“什么?”
将右手指向头,同时朗声道:“我用右手指向天空!”
叶萧打开自己的手电,凝神看着她洁白的右手,再看着乌云下的天空,根本就没有月光。
她轻声笑了起来:“呵呵!你真是愚蠢至极!”
二
得很对。
我们每个人都愚蠢至极,总会犯一些最低级的错误。
大本营,二楼,时针走过了90分。
所有人都回到了楼上各自的房间,这里留给了杨谋和唐甜。
绝望里的二人世界。
唐甜再度用各种柜子大橱把房门上,这里是距离底楼最近的房间,狼狗也可能最先攻击这里。她准备今夜不睡觉了,就在门后看守一晚上。
她的新郎却满不在乎,在外面的烈日下奔波了一天,自己先去卫生间冲凉了。新娘子苦恼地回到卧室,将头发披散下来,听着卫生间里的放水声,心里的节奏越来越乱。
于是,她的目光落到了杨谋的宝贝DV上。
平时他从不许唐甜动他的机器,她偶尔有几次好奇地打开DV,都让他大发脾气。天知道DV里拍了些什么?由于这两天心情特别糟糕,她的手忍不住又伸向了DV。
管他的呢!反正他在卫生间里冲凉,不会发现DV被动过的。
唐甜打开DV按钮,悄悄地开始了回放。
显示屏里出现了普吉岛,又迅速快进到清迈,接着便是吃“黄金肉”的村子。不断快进中到空无一人的南明城,然后进入这间暂住的“蜜月房”……
快进持续了两分钟,DV镜头来到山区,出现蓝天、群山与一池碧水。那是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南明城东郊的山间水库。镜头前似乎有些树枝,看来是隐蔽的拍摄,焦距在不断调整,最终对准了不远处的湖面。
唐甜看到了半个裸露的身体。
居然是——居然是——在DV镜头里冒出水面,白花花的后背与乌黑的长发,纤细的胳膊划动水波。全都看到了,她全都看到了,所有的秘密一览无余。这是一条让人疯狂的美人鱼,居然没有穿衣服,那身体美得让人眼睛疼痛。
是的,唐甜不但眼睛疼痛,心里也如同刀子在割。
因为她看到了游泳者的脸——玉灵。
就是她!心中的猜测终于被证实了,镜头里她的身体和姿态,都让唐甜感到自惭形秽。而该死的是杨谋的DV,不断地调整焦距,总是对准玉灵身上的关键部位!
他究竟想干什么?
或者他们已经干了什么?
还有什么秘密?
唐甜抓着DV的手剧烈颤抖着,她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遍,鲜血在心头汩汩流淌——不,应该是喷血!双脚和双手都麻木了,就连眼睛也麻木了,看着显示屏里的玉灵,在杨谋的镜头前尽情展露身体……
“你在看什么?”
突然,杨谋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紧张地冲到妻子身边,同样看到了DV里的一幕。
左勾拳,重重打在了他的心里。
趁着自己还没崩溃,他赶紧从唐甜手里抢过DV,关掉机器放进旅行包。他面色苍白得像个死人,强迫自己抬头面对妻子,却尴尬得一句话都不出。
还是唐甜先颤抖着话了:“为什么?为什么?”
“甜……你……你误会了……请先听我的解释……解释……”
他一时间脑子像是塞住了,也不知该解释什么。
唐甜的天空已经崩溃了,她的脸涨得通红,一步步逼向自己的丈夫,一字一顿地:“让我来替你解释吧——我亲爱的丈夫,我最深爱着的男人,戴着我们结婚戒指的新郎,在我们新婚蜜月旅行的时候,却和旅行团的女导游,却和她——”
她哽咽着不下去了,她觉得下面的话过于肮脏,难以从自己的嘴里出来。已经强忍许久的眼泪,同时热热地滚了下来,打湿了别人家的床单。
“不!”
千官万语却只化作了一个字,杨谋伸手要搂住新娘,这套伎俩曾对女孩屡试不爽。
唐甜却露出厌恶的表情,闪身退到客厅,摇着头狠狠地:“你好脏!不要碰我!”
“听我!”
“我不想听,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根本不该爱上你,你也不该娶我。”
唐甜搬开着门的那些大橱衣柜,杨谋跑上来大声:“你要干什么啊?”
‘哼!我就成全了你吧。”
她把所有的“工事”都挪开了,杨谋一把拉住了她,大声喝道:“回来!”
但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一把挣脱开了他,随后迅速打开房门,流着眼泪冲了出去。
昏黄的楼道灯,照着唐甜的额头,究竟要带她去哪儿?
杨谋刚冲到门口,便被倒地的柜子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他眼冒金星了好一会儿,才再度艰难地爬起来,早就不见新娘的人影了。
他喘着粗气走进楼道,高声呼喊:“甜!”
但这迟来的呼唤迅速被黑夜吞没。
此刻,他才感到自己真是太愚蠢了!
三
“愚蠢至极?为什么?”
叶萧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月光如一层面膜,轻柔地涂抹在的脸上。
这里是古老的罗刹鬼国,千年之前的王家宫殿,月桂树吐露着芬芳,伴着残破的古印度石像,和化为乌有的雕梁画栋。
她的右手依然直指夜空,纤细的胳膊反射着月光,像某种电影特技的效果,弹射出水珠般的反光。
“右手——暗寓佛法。”今夜难得地露出微笑,看着右手指间的月亮,“而这轮明月,暗寓的是佛。”
随着她缓缓落下的手指,叶萧却依旧迷惘地摇头,这样复杂的逻辑思辨,恐怕超出了任何一种推理谜题。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月光下的宫殿轮廓更为明显。可惜当年的屋都是木结构的,数百年后已腐烂殆尽。遗存下来的只有石头建筑,高大威严的宫殿墙壁,大约十米高的残破石塔,还有覆盖着瓦片的浮雕回廊。
走了那么多的路,疲倦地坐倒在王宫前,身下的石阶坑坑洼洼,布满岁月留下的刻痕。月光隐入白莲花般的云朵,叶萧也坐在了她身边,四周一下子黑暗了许多,只剩下手电光,照着台阶缝隙里的花。
忽然哪里也不想动了,她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台阶上,身后是罗刹王宫的废墟,周围是一千年前的花园。静谧地坐了几分钟,耳膜轻轻地颤动起来,如一根丝线系在心上,将眼睛也拉了过来。
声音从嘴里发出,她紧紧绷着双唇,旋律在胸**鸣,婉蜓地从鼻中钻出,洒向叶萧耳边,直渗入他心间。
月光被隐藏的片刻,声音时而抑扬顿挫,时而百转千回。她在不断地调整,和着古老废墟的夜风,和着夏夜荒草的虫鸣,和着许多灵魂们的哭泣。她在让旋律和节奏更加完美,一首最新的曲子正神奇地孕育,经过三分钟的怀胎成长,即将痛苦地分娩而出。
终于,叶萧听到了,音乐的孩子响亮地啼哭——
很久以前有个夜晚
世界只是一粒尘微
一池莲花静静沉睡
我在水中独自绽放
是谁让我睁开眼睛来到世上
是谁让我擦干泪水不再忧伤
是谁让我模糊了昨天的回忆
是谁让我唱起了明天的梦想
明天的梦想
我行走在茫茫大地
一颗心灵不再颤栗
寂寞荒野阳光万丈
我向天空放声歌唱
为什么太阳要从大海中升起
为什么星星要从高山上坠落
为什么狼群要在月光下嚎叫
为什么大雁要在秋风里飞翔
我要飞要飞要飞飞到那遥远地方哎
骑上传中黑骏马带上我的梦我的歌
天上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无数轮回
我的歌声唱了又唱唱到天南和地北
我要飞要飞要飞飞到那遥远地方哎
骑上传中黑骏马带上我的梦我的歌
天上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无数轮回
我的歌声唱了又唱唱到天南和地北
唱到天南和地北
叶萧的心被这声音紧紧抓住,似乎跟着歌词一起飘了起来,暗夜的风从地底吹来,所有树叶都随之颤抖,也许整个罗刹鬼国的遗址,都跟着她共同起舞,无论活着的还是死了的,无论天上的还是地底的。
当最后一个音符终了,仿佛浑身虚脱,身体后仰倒在石阶上,看着黑沉沉的夜空,深深呼吸着幽灵们的空气。
这首歌已酝酿了好几年,虽然已写好了歌词,但一直没找到最合适的旋律。但就在几分钟前,她的心仿佛被电流穿过,一首全新的曲子在脑海中发芽,迅速地长成参天大树。哼着哼着便唱了出来,所有的感觉都在这里,全身每个细胞都被音乐充盈,在黑夜浩瀚的音色中,她就是这个王国的公主!
背靠石头台阶的,转头与叶萧的眼睛撞在一起,只见两惊奇的星光在闪烁。
“你真棒!”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夸奖别人,“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她直起身子回答:“还没有名字呢。”
“就叫《莲花》吧!”
“莲花?很好听的名字,这首歌也就是这个意思。”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又像个害羞的女孩,“你不会笑话我吧?”
叶萧没看清她的表情:“怎么会?我觉得音乐就是你与世界流的语言。”
“刚才突然悟到——我永远都不会洒脱地玩音乐,反倒像个运动员。”她从台阶上站起来,满脸严肃,“叶萧,如果有一天,我的音乐不再启发你的想象,那一定是我的水准出了问题!但我绝不向任何人妥协,因为只有面对音乐,我才是真正的我。”
叶萧苦笑着站起来:“干吗搞得像宣战书?”
她也不知该什么,全身的力气都已用尽,甚至有些要哭出来,只能再度仰头看着夜空。
月亮依旧掩面不出,倒是几颗星星明亮地挂着。
因为星星是天使的眼泪。
四
楼道地上有唐甜的眼泪。
大本营。
夜晚九三刻。
杨谋大声呼喊着妻子,再也不顾什么狼狗了。整个大楼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很快楼上也有了动静。一道手电光束穿过昏黄的楼梯,自上而下打到他脸上,接着响起童建国的声音:“是我!”
孙子楚、钱莫争和厉书也跑了下来,各自手里拿着菜刀、棍子和绳子,像要去抓人或打猎:“狼狗呢?在哪里?”
“不是!是甜跑出去了!”
“吵架了?”童建国皱着眉头走到楼道口,心地观察着下边,“现在的夫妻怎么吵就吵,也不看看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杨谋的脸涨得通红,不敢把刚才的缘由出来,只能支支吾吾地:“她……她就是这个脾气。”
“我们是从楼上跑下来的,没有看到她,显然她是跑下去了。”
“外面——”孙子楚皱起了眉头,“不是很危险吗?”
“必须要把她找回来!”
童建国着就冲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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