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三·大空城之夜 第六章 催眠

r />     枪声——穿透了沉睡之城的黑夜。

    层的阁楼。

    瞬间，凄厉的枪声穿过几层楼板，直冲入萨的耳膜中。

    刚放下《马潜龙传》的，立刻被这枪声揪起了心，似乎子弹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刚才她全神贯注地沉迷在书本里，完全没听到底楼发生的喧哗。

    她赶紧冲出阁楼，跑下两层楼梯来到客厅，却发现四周沉默得吓人。林君如、伊莲娜、玉灵都躲在厨房间，钱莫争紧紧抱着秋秋，孙子楚躲到了沙发后面，童建国呆若木鸡地举着一把手枪。

    叶萧与枝如情侣一般站在一起。

    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叶萧左侧脸颊留下一道伤口，不多的鲜血正缓缓地渗透出来。

    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叶萧居然带着枝回来了，却是这么一番可怕景象，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她立刻抓住童建国的手，将那把手枪夺了下来，愤怒地喊道："你疯了吗？为什么开枪？你们要自相残杀吗？"

    其实，刚才童建国不是有意要开枪的，只是叶萧那一声惊天动地的"三"，直接刺激了他的绷紧的神经，给他的手指下达了开枪命令，便下意识地扣下了扳机。

    幸好他立刻将手高高抬起，枪口并没有冲着叶萧胸口，而是对着天花板射出了子弹！

    否则，叶萧早就GAMEOVER了！

    但子弹击中天花板以后，又向地面反弹而来——这就是弹道学中所谓的"跳弹"，正好擦着叶萧的脸颊飞过去，划出几厘米的浅浅创口，若跳弹轨迹再近半寸，肯定会打爆他的脑袋。

    所以，叶萧依然是走运的！

    死里逃生的他站在原地，即便脸颊火辣辣地疼，却没有丝毫疼痛的表情，任由鲜血从脸上滑落。枝立刻转到他身前，用手帕关切地擦着伤口，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这一幕枪战片里的柔情场面，被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好意思什么。童建国从地下捡起手枪，重新放回到裤管里。

    终于，叶萧转身拉起枝，一口气跑上了三楼。

    也紧跟在他们身后，打开阁楼的房门："快进去吧！"

    三个人走进阁楼，随后把门反锁了起来，还搬来一些旧家具，死死地在门后面，防范楼下那些家伙冲进来。

    在月光与灯光之下，叶萧的脸色变得惨白，只是伤口已不再流血，凝结成一道鲜艳的疤痕。抓住他的衣领："怎么回事？究竟怎么了？"

    "他们要欺负我，是叶萧要保护我。"

    枝替他回答了，但依然不满意，她反而盯着枝问："上午你为什么要逃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还怕你遭到了什么危险！你究竟去了哪里？怎么又跑回来了？"

    到这儿不知有多委屈，为了眼前这个危险的女孩，中午还被叶萧深深地误会了，整整一天都心情郁闷。现在她又与叶萧卿卿我我的，甚至要叶萧差为她而送命，怎能不让人气愤？

    而面对她的这些问题，枝是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够了！"叶萧疲倦地坐倒，摸着脸颊上的伤痕，但愿不要被破相了，"他们刚才要严刑拷打她呢，不要再强迫她回答问题了。"

    他脸上的血痕显得很MAN，加上嘴上茂密的胡茬，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焦虑地抓着衣角，怔怔地看着叶萧和枝，脑中思量了许久，轻声道："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与她沟通。"

    "什么？"

    "我也不赞同用审讯的手段，但你肯定也想知道南明城的秘密，想知道枝究竟是什么人吧？"

    叶萧低头诺了一声。

    "就是嘛，既然我们不能用硬的方式，不如就用柔和的手段。"

    完坐到枝身边，这让这个二十岁的神秘女孩局促起来，狭的阁楼里堆满了杂物，根本没有空间容得她藏身。

    "柔和的手段？"

    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你相信催眠吗？"

    "什么意思？"

    "几年前，我曾跟随一个印度大师学习催眠术，这是一门古老而神奇的技术，你完全无法想象它的作用，能治疗人的许多心理问题，缓解神经衰弱等症状，更能问出你心底的秘密。"

    "心底的秘密——你要用催眠来对付枝？"

    两个人在阁楼上谈着催眠，最害怕的自然是要被催眠的对象，枝躲到了叶萧身后："我害怕！"

    叶萧抚摸着她的头发："别怕，我们都不会伤害你的。"

    然而，枝还是以恐惧的眼神看着："我明白了，我和你住在同一个房间时，你的那些奇怪的眼神，谁都听不懂的咒语，还有神像般的姿势，都是对我的催眠手段！"

    "是，一开始我就想从你身上得到真相。"大方地承认了，完瞥了瞥叶萧，"难道我做错了吗？"

    "至少你应该事先告诉我。"叶萧尴尬地低声道，随后柔和地看着枝，"没事的，我在旁边保护着你，保证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阁楼上的枝已无路可逃，只能乖乖地任由他们摆布。于是，叶萧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随即关掉了电灯，只有天窗微弱的月光射入。她又从阁楼的杂物堆里找出一根白蜡烛燃，让烛火在枝的眼前晃动。在这黑暗的幽闭空间，仿佛又回到了罗刹之国，高塔下的石头密室，这二十岁的女孩不再属于人间，而是个八百年前的幽灵。

    当月光也渐渐暗淡时，只剩下这黄色烛光了，叶萧心地护在枝身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和眼神变化。她开始安静了下来，目光也不再恐惧，几乎盘腿坐在地板上，痴痴地面对烛光。白色的幽光射在她脸上，宛如涂上一层灵异的粉底。白蜡烛闪烁的火焰，使她和叶萧的背影不断跳跃，直到覆盖大半个阁楼。

    嘴里念出一长串的音节，叶萧却一个字都听不懂，原来这就是古印度的梵文，如同咒语灌输到枝的大脑。随着烛光的晃动，那锐利的眼神，像在泥土中埋藏了千年的神像，突然放出骇人的电光——这里就是罗刹之国，一个微型的曼荼罗"坛城"，一个意念想象中的宇宙，从时间的起到终，从空间的源头到尽头，紧紧将他们三个人包围，带往另一个世界。

    枝已然被完全控制了，就连叶萧也暂时忘了自己，目光随着烛火而颠簸。

    "告诉我，你是谁？"

    终于了一句中国话。

    "我是枝。"

    她回答得很乖，像只温顺的猫。

    "你从哪里来？"

    "另一个世界。"

    "在哪里？"

    "荒村。"

    "荒村之前在哪里？"

    这个问题却让枝停顿了许久，叶萧注意到她已闭上了眼睛，但想必烛光仍然在她脑海中晃动。

    "在北京。"

    叶萧忍不住插嘴道："怎么又到北京去了？"

    "别打岔！"给了他一个白眼，继续用柔和的口气对枝，"你究竟姓什么？"

    "阿鲁特。"

    "你不是荒村的欧阳枝吗？"

    "荒村的欧阳枝，只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其实我更早的名字叫阿鲁特枝。"

    "阿鲁特？你不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我出生在清朝咸丰年间的北京，我的父亲是蒙古贵族阿鲁特氏，他是蒙古正蓝旗人，他的汉文名字叫崇绮，曾经做过清朝的吏部尚书。"

    叶萧听到这里简直要晕倒了，这个枝转眼又从荒村跑到清朝，而且变换民族成了蒙古八旗。

    催眠师仍保持着镇定："阿鲁特枝，你的人生吧。"

    "我父亲虽然是蒙古人，但他精通汉文儒学，是同治四年的头甲头名状元，官拜翰林院编修。清朝两百多年，满蒙人汉文考试而得此荣耀者，只我父亲一人。"

    枝这句话时，表情还充满自豪，仿佛已摇身变成了格格。

    烛火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柔声道："你时候是怎样的？"

    "我的父亲虔诚地信仰佛教，在我十岁时派人到南洋暹罗国，请了一位**师来做我的老师。这位大师有起死回生之术，据曾让被埋入地下数年的人复活。我跟他学习各种知识长达五年，他常和我起他过去的经历。他作为苦行僧浪迹于南洋印度等地，漫游在广阔的森林中，与大象野牛鳄鱼为伴，在墓地中过夜与亡灵对话。但他做成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找到了传中的罗刹之国！"

    "他是怎么找到的？"

    "**师没有得很具体，只是当他发现那灿烂辉煌的废墟，走进千年之前的伟大宫殿时，仿佛看到了世界未来的命运。他在罗刹之国独自修行了三年，与外界没有任何接触，在完全空无一人的古代帝都中，靠野果与露水度日，渐渐发现了宇宙的真谛。"

    "还有呢？"

    其实项是要故意打断她的话，因为心里在：真邪恶！难道可以自比佛陀？

    "五年之后，**师突然圆寂，当被送到寺庙准备火化时，遗体却已神秘消失了。没过两年，同治皇帝筹备大婚，我也被送入宫中候选。当时两宫皇太后共同执政，西宫就是著名的慈禧太后，她选中了富察氏之女，而东宫慈安太后则选中了我。那年皇帝只有十几岁，没看中自己母亲挑选的富察氏，却偏偏相中了比他大两岁的我。虽然慈禧太后非常生气，但在东宫太后支持下，我还是被册封为皇后。"

    "你是——你做了清朝同治帝的皇后？"

    终于也受不了了，被迫还要再确认一遍。

    "是的！"枝的回答是一定确定以及肯定，"隆重的皇帝大婚典礼之后，我与少年的皇帝非常恩爱，就像一对年轻的恋人。皇帝甚至有些疏远了亲生母亲，这让慈禧太后更加嫉恨。她多次刁难我，以种种理由给我惩罚，最终强行把我和皇帝分开。少不经事的皇帝，在太监鼓动下出宫去寻花问柳，结果染上花柳病葬送了性命，死时还不到二十岁。"

    "你年纪就做了寡妇？"

    "嗯，同治皇帝驾崩之后，我夜夜以泪洗面，更受到慈禧太后的欺凌。她认为我这个不中意的媳妇克死了她唯一的儿子。在遭到百般虐待之后我自杀了，方式是最古老的吞金。"

    "你死了？"

    "金块穿透我的内脏，使我体内大量出血而亡，我死去的那年只有二十一岁。我成为了一个幽灵，却没有脱离躯体，仍寄存在尸体之内，仍有各种感觉，只是无法动弹无法表达思想，我就像个被囚禁的犯人，藏在身体的牢笼里却不为人知。"

    听到这儿叶萧和都毛骨悚然了，故作镇定道："但你会被埋葬的。"

    "我和皇帝的尸体，在紫禁城的棺材内躺了五年。直到光绪五年，我们位于清东陵的陵墓才完工，举行了下葬大典。我和我的夫君躺在两口棺材里，被送入深深的地宫之中，我们被各种随葬物品包围，等待自己腐烂殆尽的那一天。"

    枝完停顿了片刻，忽然仰头吟出了一首诗："回头六十八年中，竟往空谈爱与忠。土已封皇帝，前星欲祝紫微宫。相逢老辈寥寥甚，到处先生好好同。如同孤魂思恋所，五更风雨蓟门东。"

    这首诗如此悲凉凄惨，宛如有孤魂从眼前飘过，听之不免动容："是你写的吗？"

    "不，这是当时的一位清朝官员，被我的悲惨命运所感动，死前留下的绝命诗。"枝睁开眼睛苦笑了一声，"其实，我死后的命运要比这首诗更凄惨。我在清东陵地下躺了几十年，我的丈夫同治皇帝早已变成一堆枯骨，我的身体却仍然保持鲜亮，仿佛刚刚睡着了一样，其实并没有人给我做过防腐处理。而我的灵魂依旧锁在体内无法逃出，仿佛被判处无期徒刑，永远沉睡在这冰冷的坟墓中。"

    这段话又让叶萧心里一抖，仿佛在听吸血鬼的哭诉。

    而枝更为投入地回忆下去："外面的时代在不断前进，坟墓中的我却一无所知，不知道大清王朝已然灭亡，也不知道中国与日本打了一仗，直到1945年——盗墓贼又一次掘开东陵，我和同治皇帝的惠陵也未能幸免。他们闯入我的地宫，从棺材中拖出皇帝的尸骨，然后打开了我的棺材。"

    "他们看到了什么？"

    终于，也被她带进去了。

    "看到了我，一个睡着了的我，永远停留在二十一岁的我。盗墓贼们把我抬出棺材，发现我的关节转动自如，脸色光泽红润，皮肤甚至还有弹性。但那些卑鄙的强盗们，竟然剥去了我的衣服，抢走了所有珠宝首饰，让我赤身**地躺在地宫中！"

    枝到这竟"哇"的一声痛哭出来，眼泪如潮水涌出眼眶，双手紧紧护住胸前，仿佛全身的衣服都被剥光，被扔在坟墓冰凉的地砖上。她哭得那样凄惨，泪水涟涟惹人心碎，叶萧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在怀中。

    "别哭了，没有人再会伤害你了。"

    "还没有结束呢！不久，另一伙盗墓贼又闯入了地宫，他们发现金银财宝都被人盗光了，便丧心病狂地剖开了我的肚子！"

    "是一群变态狂吗？"

    "不，他们是想要找六十多年前，我殉情自杀时吞下的一金子！我感受不到身体的痛苦，心底却无比屈辱，老天为什么不让我真正死去呢——虽然六十多年前我就已经死了，此刻却是死不如生，死不如死！几天后，第三批强盗闯入地宫，发现我赤身**地躺在地上，长发披散宛如生人，肚子被剖开，肠子流了一地，却没有任何痛苦表情。"

    叶萧已经无法承受了，虽然听起来这个故事如此耳熟："别！别了！"

    可枝仍然流着眼泪下去："后来，我被人从地宫下抱走，我的灵魂也渐渐失去知觉，当我觉得自己可以解脱时，却出生在荒村的一户人家，变成欧阳家的女儿。"

    "阿鲁特枝？"叶萧怔怔地盯着她的眼睛，"欧阳枝？"

    枝的大眼睛了两下，泪水也渐渐干涸，叶萧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喵呜！"

    某处突然响起一阵尖利的猫叫，握着蜡烛的手微微一颤，烛火倒在地上随之熄灭。

    阁楼里恢复了漆黑，幸好月光又出来了，微弱的光线射入天窗，叶萧紧紧地抓住了枝。

    催眠结束了。

    迅速恢复了镇定，抬头向天窗上望去，只见一双棕黄色的猫眼，正隔着玻璃射出宝石般的幽光。

    又是它！那只神奇而捣蛋的白猫！它正站在高高的屋上，把猫脸贴着天窗往里看。

    "你又回来了！"

    叶萧站起来走向天窗，入夜时分就是这只猫，引导着他来到主题乐园，从而发现了旋转木马上的枝。

    此刻，他对这只神秘的猫竟有几分感激之情。

    悄悄走到天窗底下，忽然打开天窗要去抓它，白猫敏捷地躲闪开来，迅速消失在黑夜的屋上。

    "放它走吧！"

    叶萧轻轻叹息了一声，回头看着地板上的枝。

    阿鲁特枝OR欧阳枝？

    枝已完全清醒过来了，脱离刚才被催眠的状态，大大的眼睛反而清澈纯洁了不少。

    她走到叶萧的跟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我要和你单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