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话 似糖，甜到哀伤（4）

    “跟我回秘湖。”小糖凝眉说道。

    晏千钧望了望身边蹒跚着的伤残绝望的族人，摇了摇头，“我不能丢下他们。”

    “都带上！”小糖眼神坚定地说，此刻的他丝毫不像个小孩子。

    眼下也实在没有更好的活路，再在枯槁的沙海里走一天，可能所有人都要崩溃了。既然小糖应允，晏千钧便也没再多虑，背负残了的骆奇，带着这孱弱的队伍，跟着小糖一起回到那片千百年来本无人涉足的荒沙秘境。

    “带着他们去秘湖，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一路讲着往事，晏千钧与轩辕岚不知不觉已经走回寨子。晏千钧望着帐子间升起的热热闹闹的灯火，沉痛地说。

    昨天的秘湖已经变成了今日的神泪。轩辕岚心中已有预感，万事有代价，你逃过的劫，可能就会变成别人的难。

    “当时我们在秘湖暂时安顿了下来。并叮嘱族人不要踏足胡杨林，因为秘湖的主人住在那里。起初一切都好，秘湖水草丰美，对荒沙人来说简直是天堂一样的居所，骆奇的伤也在渐渐愈合，脸上开始挂上了笑。可人一旦住得舒服了，便开始有了一些其它的想法，比如……对胡杨林主人的好奇心。”

    晏千钧始终对小糖的秘密守口如瓶。但他此时已经年近二十，尚未娶亲，身边却总是带着个孩子，这孩子还住在胡杨林里，难免就开始有些古怪传闻，甚至连骆奇都好奇起来了。

    “千钧，你再见过小糖的家人吗？”这天，两人在湖边漫步，骆奇拄着一支拐杖，那是晏千钧用胡杨木帮他做的，很衬手。

    晏千钧摇摇头。“怎么忽然想起问起这事了？”

    “我是想，在这里住了好一阵子了，也不知道胡杨林里的……有没有意见。”骆奇说。

    “是啊……”晏千钧叹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勉强还可以搪塞小糖是长得慢，再过阵子，人们总会发现他长不大，迟早是麻烦。”

    骆奇扑哧一笑，“千钧你知道吗？现在寨子里的人都传小糖是你儿子。那林子里住着的是位神秘的女主人。”

    晏千钧一笑置之，他为人直率，只觉得八卦有趣，露出一口白牙。

    “桑璟被他们掠了去，你就不想抢回来吗？”骆奇忽然又提起了晏千钧被抢走的未婚妻。

    “说着简单，咱们要有那个能力，你的腿会断吗？”晏千钧皱了皱眉，说道，“况且，我悄悄去看过她……她现在……似乎过得很好。”

    “你倒真是想得开。”骆奇冷下一张脸，咬牙道，“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这条腿，我迟早要他们还回来的。”

    本以为骆奇只是嘴巴上发狠，没想到他却是认真的——骆奇开始赶着水车，以赐予神水之名，在荒沙中奔波招徕那些战败的部落。

    很多人是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见到骆奇的，见他身形高大，一身宽身白袍地驾着水车而来，为将死之人赐予甘霖，宛若神降。而沙?世代对于弱者的毫不留情，虽然使强愈强，却也使更多人生得绝望，而人在绝望之际有一位单腿神官的出现，更是让这些流离失所的可怜人，开始虔诚地相信——历经了这许多的磨难，神，终于看到了自己。

    虽然通常强者看不起弱者，但弱者一旦凝聚起来，是非常可怖的力量，因为这世间的弱者永远是大多数。

    这股力量在荒沙中越滚越大，很快，骆奇的信徒遍地都是。骆奇为这些寨子做了编制，以神之名为寨子首领分封了大王的名属，同时也开始接受信徒的供奉。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沙?有了沙盗的别名，他们会从路过荒沙的中原商队中抢掠，这些明明厌恶掠夺的人们，也开始掠夺别人。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

    分歧就此开始。晏千钧起初觉得骆奇行的是扶弱济贫的好事，心中非常支持。而当沙?变成了沙盗，晏千钧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两人争执几番未果，直到骆奇暗自培养了一支伏兵，对曾经掠夺过他们的部落进行了十分残忍的屠戮。沙?历来的争夺之战，都只为争胜负与地盘，即便驱逐输家远离水源地，掠夺之后也会给他们留适当的粮水，毕竟同属一个族群，不会赶尽杀绝。然而当晏千钧闻讯赶到屠戮现场时，桑璟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你……”晏千钧看着眼前的情景，惊骇得说不出话来。Μ.

    “明明与你结下的海誓山盟，却甘愿做了敌人的新娘。”骆奇一身白袍干干净净，双手执仗立于一片血腥之中，微笑着说。“她该死。”

    “你是不是疯了？！就算是那些杀掠我们，砍断你腿的人该死，她……她可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同胞啊！”晏千钧望着自己曾经青梅竹马的恋人惨死，颤抖着声音说。

    “千钧，你总是替别人着想，像你这么好的人，理应获得忠诚。而她……”骆奇嗤笑一声，轻轻说，“……不配活着。”

    “这……这也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你为我出这个头！”晏千钧仰天长叹，桑璟纯真明丽的回忆还未逝去，眼前的她却是再也生动不起来了。

    “若不小惩大诫，人们就不懂不忠的代价。千钧，我这场屠杀，是为了最高的信仰，为忠诚！为弱者！为荒沙的和平！”骆奇高声道，眼里燃烧着亢奋的光焰，仿佛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紧接着他目光一暗，“至于砍了我腿的人，哼……我不会让他这么容易死的。”

    “你做了什么？”晏千钧轻吸一口气。

    骆奇命人把那人的四肢砍去，却让他活着，绑在送水的水车上，颠簸于各个寨子间——“送水赎罪，以儆效尤。”

    目睹了这一切，在晏千钧的眼里，骆奇不再是那个从小与他兄弟相称的明朗少年，而越来越像个陌生人。

    “小糖，骆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晏千钧痛心疾首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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