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世（上）：九霄之上

    京域的夜幕之下，一只刚刚破茧的蝴蝶挥动了翅膀，朝着它认为正确的方向刮起一缕微风。

    无星的黑暗之中，一只行将终末的飞蛾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它认定的那团烈火毅然决然地扑去。

    【一】

    “指挥，前线报告：目标已与内线进入1号目标。”

    “收到。A组，b组，留守1号目标附近，继续观察，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c组，d组，E组，F组，有序展开行动，清理2号目标，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通紫阁外，车水马龙，人声依旧。而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面对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暗藏心思的陈正昊与林玟自入座后便因为紧张只是小品了几口，根本无心用餐；倒是安坐于陈正昊面前的武云天，不仅如同寻常用餐一般大快朵颐，而且还不时劝陈正昊与林玟多吃一些——

    “诶，小陈先生，林小姐，这条花鲢可是我们通紫阁的主厨今日特意挑选的，他烹饪的鱼汤可是全Z国都难得寻到的美味呐——尝尝，想吃的话便多吃些，不必如此拘束！”

    桌上无时无刻不在飘散着香气的美味佳肴，加上武云天那和蔼的笑容与亲切的话语也曾多次让陈正昊与林玟几乎忘却今夜的重要性，但一看到武云天背后站着的年轻男人那冰冷而散发着杀气的目光，他们便瞬间回到了现实的残酷之中，不断提醒自己，今晚，可能便是以命相搏的鸿门宴。

    武云天自然也并非麻木平庸之辈，看到面前陈正昊与林玟的神情变化，再回头看看背后负责贴身保护的阿寻那充满威胁性的眼神，心底便已了然。他向阿寻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至门外看守。阿寻迟疑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向桌上的三人微鞠一躬，随即便走出宴会厅，关上了门。

    见阿寻离开了大厅、现在面前只剩下了最关键的目标——武云天一人，林玟不禁向陈正昊看了一眼。看着徒弟那蠢蠢欲动的眼神，陈正昊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已经放下了筷子的武云天，陈正昊向林玟悄悄摇了摇头，随后慢慢举起面前的酒盏，自斟自饮了一杯，放松了下已经紧绷得不行的神经，以极其认真的眼神面对此刻将目光也对准自己的武云天。

    不必要的伪装早就该除却了——真正的晚宴，现在才开始。

    【二】

    “2号目标负责人，听到请报告行动进展。”

    “报告总指挥，2号目标行动目前一切正常，未遭遇大规模抵抗。但有效信息搜集工作量太过庞大，目前进展缓慢。”

    “1号目标负责人注意，继续保持潜伏状态，密切注意1号目标内实时状况，有情况不得擅自行动，立即向总指挥部报告；2号目标负责人，加快行动脚步，有情况立即向总指挥部报告，行动完成后立刻回报，不得有误！”

    “收到！”

    随着阿寻的离开，宴会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得令人窒息——一切的华景佳肴已经成为了无意义的摆设。主角们终于摘下了伪装许久的假面，露出了各自的獠牙。

    看着无声对峙之中的武云天与陈正昊，一旁列席的林玟明白，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自己暂时是无法插手了——自一年前奉林书野之命“潜入”武恒工作起，林玟和林书野便很清楚，这种程度的伪装想要瞒过武云天是远远不够的。但作为武云天曾经的老师，林书野深知他的脾气——身为京域的一方霸主，武云天从不介意与其立场敌对的人合作。在他的眼里，至少在此世，他已经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抱有长久不变的信任了。而正是凭借这一点，林玟才能暂时安然身处武恒之中，并在曼德莱与陈正昊救出武云天唯一的女儿，为今夜的宴会、为给予被林书野寄予厚望的陈正昊赢得一个与武云天站在如此位置上交谈争取到了武云天足够的信任。

    接下来，就只能靠你了啊……师父……

    林玟只能以警惕的目光关注武云天的一举一动，同时希望如今的师父能够把握好这一来之不易的机会。

    “太过紧张的氛围可不适合今夜的坦诚相见——所以，林小姐，烦请你先克制一下自己怀疑的目光。对你们不怀好意的阿寻先行告退，我想这已经足以证明我的诚意。”武云天不在意地一笑，半开玩笑似得劝说道。

    “小玟……没事的。”陈正昊也笑着看向林玟，“武先生如此坦诚相待，想必是真心有要事相告，不必如此多疑。”

    “要事？哈哈，小陈先生真是说笑了。”武云天继续笑道，“凡事俗业，我已经在今夜之前安排妥当了。此时此刻，我想与陈先生聊一些更高层次的事情，一些此世的凡夫俗子想都不愿意想的事情……”

    “那么，希望我不会让武先生失望吧。”陈正昊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嘴角也扬起了神秘的笑容。

    “你当然不会让我失望。”武云天半笑道，“或者，更准确地说，我的老师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小玟曾经和我谈过武先生的过往，”陈正昊首先开启了话头，“听说您曾经是林教授门下最令他骄傲的学生之一……”

    “呵呵，谈不上——与我一辈的同窗不乏人中龙凤，小陈先生应该很清楚。”武云天谦虚道，“不过当年论令老师伤脑筋，我若自称第二，不会有人敢称第一的，哈哈哈……”

    “尽管在老师门下仅仅学习了不到三年，期间还处处与老师起争执，但我和老师都清楚，对于彼此的想法，我和他都再清楚不过。”武云天叹了口气，缓缓叙说起往事，“当年也是年轻气盛，离开老师门下后，按家父的意思，我去了铆山，又是十数年的戎马生涯——唉，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在部队里，我遇见了不少人，经历了不少事，人和事越是看得多了，越觉得自己当初是多么幼稚，老师是多么深谋远虑……”

    “嗯……”陈正昊沉吟一声，“看来在如今的武先生看来，我也只是一介幼稚之辈了……”

    “小陈先生，不要在意他人对你的看法。”武云天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语重心长，“在此世，阴阳、善恶、好坏其实均是参半，唯有愚者居多。作为此世为数不多的智者，无论是今夜还是往后，请不要被愚者的声音淹没。愚者很喜欢讨论事情的对错，但在此世，从没有一条错误的路——只要你的意志与能力支撑你走到路的尽头，这条路便是一条正确的路。”

    “嗯……领教了，武先生。”陈正昊点点头，感谢地说道。

    “话说回来，自老师看中你以来，我也通过多方渠道获取与你相关的信息。”武云天拉回话锋，“着实了不起，小陈先生，我没有开玩笑。单就曼德莱城中的事情来看，能够挫败我那位m国朋友的阴谋，这对你这个年龄的后辈而言，已经相当值得骄傲了。”

    “顺水推舟罢了，”陈正昊笑道，“文森特先生根本没打算扣下令千金和田一贤，不过从他暗地里派人为我提供武器支持的行为来看，很明显，他的确想让我除掉那些追兵——我也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武先生不会没有看出来吧？”

    “呵呵，没想到这也在你的考虑之中。”武云天似乎有些意外，“既然如此，若是小陈先生不介意……我们不妨来聊一些更严肃的事情……”

    “‘蓝孔雀陨落’？”听到这里，陈正昊试探性地问道，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

    “若是小陈先生允许的话。”武云天依旧保持着笑容。

    “……可以。”沉默许久，陈正昊点了点头。

    “Y国的政变早晚都是会发生的——这是不言而喻的国际通识。”见陈正昊应允，武云天才继续说道，“不过，以一己之力将这火药桶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提前引爆，不得不说，小陈先生，至少我很佩服那一刻你的勇气。”

    “呵呵……”陈正昊苦笑着，并没有说什么。

    “我并不会像安全局与Z国政府那样，怪罪你的鲁莽与不负责任——相反，在这件事上，从个人角度而言，我很欣赏小陈先生的果敢与才谋。”武云天继续说道，“不过……其实有一件小事，我一直很好奇……”

    “陈正昊……永江事变、罗柯门会战、雅度沦陷，‘蓝孔雀陨落’事件中，Y国生灵涂炭，无辜的士兵与平民死伤不计其数——相信你很清楚这一点。当你看见那些因自己的一念之差而惨遭屠戮的生命的时候，陈正昊，你……在想些什么？”

    回答武云天的是陈正昊久久的沉默——尽管已经快过去了两年，但不得不承认，“蓝孔雀陨落”依旧是陈正昊心中的梦魇。若不是此后林玟一直以来无声的陪伴与安慰，因一念之差险些铸成大错的陈正昊早已被噩梦之中哀嚎的亡魂逼上绝路了。如今在这最终的博弈局上，梦魇再一次被对面的武云天唤醒，阅历尚浅的陈正昊只能以沉默相待，告诉自己绝不能在这种关头失控。

    “武先生……”见陈正昊被武云天的问题沉默蹙眉，心急如焚的林玟转向武云天，试图转移话题。

    “回答我，陈正昊。”武云天提高了声音，“你真的在乎他们的生命吗？”

    “……我……”被武云天高声的质问所激的陈正昊刚说出一个字，便又一次止住了话头——只是一时的应激反应而已，他的心中依旧没有答案。

    “……唉，还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小陈先生。”见陈正昊无言以对，武云天长叹一声，不住地感叹道，“既然小陈先生不愿说出自己心底那个被压制的答案，那我便替你说出来——”

    “你不在乎，陈正昊，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因你而死的无辜者。”

    “……不可能。”沉默许久的陈正昊终于开口，抬起头看着武云天，眼神恢复了往昔的冷静，甚至……更为冷酷。

    “我说过，小陈先生，我不是Z国政府或者安全局里那群迂腐的家伙。”武云天轻笑道，“Y国旧政府那腐败不堪的制度已经注定了其终将被灭亡的命运。而相对于历史发展的浩瀚长河，我的小陈先生，你也不过是一颗推波助澜的小棋子而已。从这个视角来看，陈正昊，你的名字将会铭刻于Y国历史的青石之上——尽管只是在青石不可见人的暗面上。你为腐朽的Y国提前带来了革新的风暴，让Y国提前迎来了涅盘的机会。华丽而陈旧的蓝孔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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