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之下

    “不必怀疑，这就是愚者的时代。”

    “拯救此世的英雄已死，而我，只是一个纯粹的破坏者，仅此而已。”

    【一】

    柯振宇并不喜欢云城，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当初从京域某大学法医专业毕业时的他听说自己被分配在了云城，柯振宇只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从前的生活学习都是在Z国中原地区的他实在不想来到这边境地域吃苦头。为此，柯振宇也曾找过专业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们说情。他自认为成绩优异、表现良好，并且表示愿意为学校的专业发展作出进一步的贡献，所以恳求院方重新考虑他的毕业分配问题。

    院方的回复也很简单——正因为他成绩优异、表现良好，所以才派他前往最需要他的地方去。

    柯振宇自然不会信这一套说辞——在他眼里，这只不过是院内有人看不惯自己的优秀，故意在私下里与院方达成了什么肮脏的交易，把他发配到这边陲之地罢了。不过缺少证据与依靠的他也只能认命，带着一肚子怨气来到了云城。

    时间一晃，大半年过去了。比起在学校时的积极，来到云城的柯振宇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不仅我行我素，而且工作态度极其消极，毫无刚刚毕业的年轻人的活力，俨然是将云城当成了自己的养老地。要不是才能出众的他妥善地完成了自己平日里的工作，没能让法医学研究所的所长挑出什么毛病，凭着所长的暴脾气，他早就让柯振宇收拾东西滚蛋了。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深夜，“忙”完了一天工作的柯振宇回到自己的宿舍中，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刷着手机。窗外便是繁盛的云城夜市，但柯振宇根本无心去逛——自进入云城以来，一直认为自己怀才不遇、玉沉污泥中的他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对生活充满朝气的青年了。他知道，外人都轻蔑地称他是“生活的失败者”——在他看来，都是对自己才能的嫉妒罢了。小地方的人目光短浅，根本无法欣赏他这条隐匿于浅潭中的游龙。

    想到这里，躺在床上的柯振宇似是自怜地叹了口气，正打算重新拿起手机，却被一通来电中断了——是他在所里的师父，也是法医学研究所的所长，劳纷飞。

    “喂，劳先生……”

    “小柯，我在你宿舍楼下——赶紧收拾好，一分钟内下楼来我车里。有新的任务，很重要……”还没等柯振宇说完，电话里的劳纷飞便以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无意义的寒暄。

    “劳先生，这都大半夜了……”一听到要加班，柯振宇便试图以老套路敷衍过去。

    “赶紧给我滚过来！”没有想到，一听到柯振宇毫无气力的敷衍，平日里对他还算客气的劳纷飞忽然勃然大怒，大声吼道，“所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到现场了，我特意来接你，没心情听你废话！时间不等人，耽误了任务，我拿你是问！”

    “是是是，我马上就下来……”被劳纷飞今夜突然的愤怒吓到了的柯振宇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虽然他知道这位所长曾经是行伍中人，但平日里的他对来自京域的自己一直是宽容大度、不计小节，像今夜这样发作，还是头一次。

    也只有在他人真正的愤怒面前才能看出，自诩大才的柯振宇，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欺软怕硬的可怜虫罢了。

    直到坐上劳纷飞的车后，柯振宇才真正察觉到今夜的不对劲。

    虽然柯振宇在所里的人缘很差，但这位平日里脾气直率的所长从未对他有过如此粗暴的态度——毕竟这位劳所长也曾经是京域的优秀生，对于他这种自以为凤凰落难的年轻人的卑微心态很能理解，只要他平日里的工作没有问题，劳所长从未追究过他那消极的工作态度，还在暗地里默默照顾他的衣食住行。这些都被柯振宇默默看在眼里，也正是因此，在这法医学研究所中，也就只有这位劳所长能够勉强让他加个班

    但今夜，被劳所长莫名骂了一通的柯振宇此刻忽然冷静下来，看着眼前似乎余怒未消的劳纷飞，柯振宇忽然觉得……眼前的劳所长似乎并不是在跟自己置气，更确切地说，他的眼神之中，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悲痛。

    在柯振宇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时候，劳纷飞的车已经在瞬息之间穿过了云城的灯火，拐入了一条黑暗之中的巷道——巷道的尽头，云城警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刺耳的警铃响彻黑暗的巷道。停下车后，劳纷飞迅速打开车门，从后备箱中取出工具，火急火燎地与警戒线的警察们打了个招呼，便钻过警戒线，进入了案发的楼道之中。柯振宇见事态严肃，也迅速收起了以往的怠惰，迅速跟上劳纷飞的脚步，拿着各种工具跑进了已经被云城警方包围的楼道，与劳纷飞一同进入了案发现场。

    然后，柯振宇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小小的屋子内，浓重的尸臭夹杂着某种食物腐烂的恶臭弥散开来，面目可憎的苍蝇满屋乱飞。地上与墙壁上喷溅的暗褐色的血迹表明，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可怕的屠杀。而地面上，三具爬满了蛆虫的尸身被事先接到报案的云城警方并排暂时安置在地面上，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还被砍去了头颅，脖颈之处的伤口触目惊心。而第三具尸体则更是令人心痛——那只是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女孩儿，一颗大口径的子弹贯穿了她的额头，将她的半个脑袋打得粉碎。

    这是大半年来第一次进入案发现场的柯振宇从未想象过的如此可怕的工作环境——法医专业出身的他并不畏惧死亡，但在这样可怕的环境下面对这些死状可怖的尸体，还是让第一次出外工的柯振宇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摘下面具，胃里翻江倒海，不住地想要呕吐。

    “把面具戴上！不许吐！”一旁看着恶心欲吐的柯振宇，劳纷飞低沉地吼道，指着地上死状凄惨的尸体，“他们……都是英雄！你，我，都还没资格在他们面前摆出如此丑态。”

    英雄？

    不明真相的柯振宇看着地上腐烂的尸体，实在无法将他们与英雄这么一个光鲜亮丽的词语相关联。但看着劳纷飞悲愤的样子，今夜已经感到太多困惑的柯振宇也不敢详加追问实情，只得默默戴好面具，退至一边，与其他先赶到现场的法医与警察进入到了现场勘察的工作之中。

    年轻无知的柯振宇的确无法想象此刻劳纷飞心中的痛苦与愤怒——看着眼前倒在黎明之后的老战友的尸体，想起过去在京域时他那年轻的笑貌，而现在的自己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已过不惑的劳纷飞便是一阵头晕目眩、眼眶欲裂。

    走了，都走了……

    离开京域部队的劳纷飞刚来云城时，便在一次偶然的任务之中与同样被秘密调遣到云城、即将奔赴南洋执行卧底任务的严辅国。短暂的战友重逢的喜悦后，听到严辅国即将前往南洋缉拿毒枭，劳纷飞心里大吃一惊——他深知缉毒任务的危险性，但看着眼前眼神坚定的严辅国，劳纷飞知道自己劝不住，只得目送刚刚重逢的老战友又一次奔赴最危险的第一线。

    他并不意外严辅国的牺牲——在严辅国刚刚奔赴南洋时，劳纷飞便做好了战友牺牲的心理准备。怀着这样的心理，只能默默在法医学研究所的劳纷飞暗中打听着严辅国的最新消息，见证了他从成功打入毒枭集团内部、遇到异乡的妻子，再到送自己的妻女安置于云城、最后成功铲除毒枭、即将从南洋凯旋。看着完成任务的老战友即将从南洋活着回到日常的生活之中，劳纷飞的心中由衷地感到高兴。虽然从那样艰险的任务之中活着回来简直匪夷所思，但一向理性的劳纷飞此刻宁愿相信，这就是上天给予的奇迹。

    现在，上天亲手掐死了奇迹，再次打醒了短暂天真的劳纷飞——世界依旧是如此残忍。

    劳纷飞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尽快投身于工作之中，在战友一家的尸身上寻找更多的线索，好为意外惨死的战友报仇雪恨。可在平日任务之中一向冷静过人的他，此刻拿着工具箱的手，却怎么也停不下颤抖。

    “劳所长……”正当劳纷飞颤抖着为牺牲的严辅国一家验尸时，负责现场警力调遣的云城警方负责人——卢锐向他走近。作为当初安排严辅国卧底任务的人，对于自己手下功勋的身亡，此刻卢锐心中的难过与愧疚恐怕不下于劳纷飞。但作为在云城的老朋友，他知道此刻失去战友的劳纷飞心中的悲痛，于是强忍内心的苦楚，想上前来对劳纷飞安慰一番。

    “老卢……”听到卢锐的声音，完成了初步检查的劳纷飞缓缓起身，对他严肃地说道，“让人把尸体运回我所里吧——出去聊聊，这里真的很闷。”

    走出案发现场、摘下面具后，两人同时望着夜空中云城的孤月，不由得同时叹了口气。

    “劳所长……节哀顺变。”沉默半晌，还是卢锐率先开了腔，“小严的死……我负直接责任。”

    “天灾难料，人祸亦然。我们都是走在暗面边缘的人，生死之事，应该早就看淡了。”听到卢锐的安慰，劳纷飞长叹一声，从内衣口袋中拿出一包旧烟，自己点燃了一根，给卢锐递了一根，长长地叹了口气，叹息中满是遗憾与悲伤。

    “这件事不简单——对方恐怕不止一个人。”抒发完内心郁结的感情后，卢锐开始与劳纷飞交流自己初步的勘查结果，“严辅国家属的住所我们也一直派着专人全天盯梢，小严任务结束后，我们更是加派了人手，为的就是防止那帮人渣报复——可悲剧还是发生了。不仅是小严一家人，就连我们派出盯梢的干警也无人幸免——他们的尸体被发现在附近，都是一击毙命，对手很可怕。”

    “三个人是在大约四十到五十个小时前遇害的。根据伤口的生物反应，严辅国是生前被斩首，而他的妻子则是死后被斩首。这里的确是第一案发现场。”劳纷飞便抽烟便说道，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伤口的切面整齐的可怕，在肢解这方面，凶手很是专业。”

    “但这恰恰是最奇怪的一点——从女孩儿尸体来看，凶手明明有枪。如果只是杀人灭口，为何他没有枪杀严辅国和他的夫人？他们二人的人头，难道对凶手很重要？”

    劳纷飞很快便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而答案也随之呼之欲出——

    “雇佣兵。”卢锐点了点头，解答了劳纷飞的疑问，“人头是他们拿到佣金的依据——这是南洋的陋习。而且如此效率的屠杀，也只有专业雇佣兵团伙能够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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