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心越发往下沉:说不定郝珺琪也离婚了。吃夜宵的时候我和程伟他们就感叹过——这年头离婚率太高了。
在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象,想象郝珺琪丈夫的形象,想象和郝珺琪丈夫打招呼的时候自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设若是一个很不堪的男子,他老婆孩子在外受苦受累,他还安心地坐在电视机前,我不知道我的拳头会不会捶在对方的脑门上。
谁想,房子里竟然别无他人。
别无他人当然有可能是:郝珺琪和她的丈夫两地分居,她的丈夫在外地工作,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或者,一个月回来看她们娘儿俩一次。
别无他人也有可能是:郝珺琪的丈夫已经去世了。不管是因病,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是去世了。
不一定就是离婚。
可是,无论哪一种我都不希望。
“家里很简陋。”郝珺琪将女儿放进卧室之后给我端来一杯热茶,“不过,比咱们小时候住的茅草房好多了。好个千倍百倍都不止。哥还记得茅草房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它常常出现在我梦里,”我说,“你这是旧式商品房,十几年前能买得起一套这种商品房,不晓得让人多羡慕。不过,你不该选一楼,一楼很潮湿,湿气很重。”
“哥以为这是我买的房子吗?我哪买得起房子?租的。”郝珺琪苦笑。
岁月的痕迹像一把刀一样刻在了郝珺琪的脸上。眼角过早地爬上了一两条浅浅的皱纹,那双大大的眼睛依旧布满了忧郁,和每次与我谈及回城时一样显得期期艾艾的,然而,那晶莹剔透漆黑漆黑的眼珠已经变得略略浑浊。
“租的?自己没买房子吗?”我的心又是一凛。
“哥不觉得我这样子,能租得起房子住就不错了吗?”郝珺琪说。
我愣住。泪水哗的涌出眼眶。情不自禁抓起郝珺琪的手,说:“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嗯?你不知道,你说的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珺琪,这么些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艰难?你是不是吃了很多很多苦?”
“哥应该过得还好吧?”郝珺琪避开我的问题反问我。
“我……从经济条件上讲,还好吧。沾父母亲的光。”
“我听他们叫你郑一刀,医院里的一把刀听说待遇很好,一年有好几万吧?”
“差不多。”
“哥过得好我就很开心了。”郝珺琪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出去,在木茶几对面的一张小凳子上坐下来。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喝多了酒,我感觉口很干,“你呢?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吗?你和郝叔叔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经历了很多事情?还有,你们是什么时候回阳江的?我怎么到处找都没有找到你们。对了,你房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郝佳她爸爸呢?还有郝叔叔怎么没跟你住一起?”
我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郝佳她爸爸?郝佳她没爸爸。”郝珺琪说。
“啊。”我的心又一次下沉。
原来郝佳没爸爸。这似乎比之前想象的哪一种都更糟糕。这世上,一个人只要出生了,他就必定有爸爸。没爸爸必定是说,在生命孕育之时,那孕育生命的男女就已经分离。一种是天涯永隔,一种是再也不见。
我不知道是哪一种。
“看哥的样子,哥的心情很沉重,对不?”郝珺琪说,“其实,绝不是你想象的。郝佳是上苍送来给我作伴的。上苍将我身边的人都夺走了,一定是看我太孤单了,才想到把郝佳送给我。”
“什么意思?什么夺走你身边的人?难道郝叔叔也……还有,郝佳不是你亲生的吗?难道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结婚吗?”我急急地问。
“哥是不是想知道珺琪的一切?”郝珺琪的眼神迷离,迷蒙,又有了小时候看我时的期期艾艾的样子。
“嗯,哥要知道你的一切,你经历的一切哥都想知道。”
“每次我想象和哥相遇的情形,或者在火车上,或者在学校里,或者在汽车站,或者就在广场上,就在我去菜市场买菜的路上……”郝珺琪的眼圈微微的红了,泪水蓄在眼眶里,“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重逢会是今晚这种情形。我很羞愧。怎么偏偏哥看到的是这一面呢?”
“你只想让哥看到你的美好,却要隐藏你的危难,如果这样,那你还把我当哥吗?”我知道郝珺琪想要表达什么了。
“不,不。哥,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不想让哥为我难过。”
“可我也不想只是分享你的快乐,哥更想分担你的痛苦。所以我要知道你的一切。”我说。
“可是哥已经没法分担珺琪的一切了。”郝珺琪看着我,眼里布满了忧伤。
“为什么?”
“因为时光。时光设置了一个很大的空洞,它吞噬了太多太多。我也知道,哥见到了我,一定要知道我的一切,可是现在很多事情任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哥真有兴趣听,那我就把我记得的所有事情跟哥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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