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边的溪水里清洗红薯。
“吃一个,填填肚子。”父亲说。
“你不吃吗?”我问道。
“我肚子不饿。”我接过红薯,连着红薯皮咬进嘴里。我吃了几口,然后把红薯递到父亲的嘴边,父亲也咬了一口。
“到底出什么事了,爸爸?”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爸爸把老村长的儿子打死了。”父亲说。
“啊。是那个叫张英杰的哥哥吗?”我说。
奇了怪了,怎么又是死?
“是。今天老村长又来动员我们搬迁,我真的说不清有多恼火。”
“为什么要搬迁?我听说要把我们整个村庄都搬迁。”
“是他们要把我们这儿建成一个大水库。”
“是很大很大的水库吗?”
“对。很大很大。要将我们的村庄淹没,还会将爷爷奶奶和妈妈的坟都淹掉。”
“干嘛要这样?”把爷爷奶奶和妈妈的坟都淹掉,我们再去哪儿祭祀他们?
“所以爸爸始终不同意。我怎么能让他们淹掉你爷爷和妈妈的坟墓呢?可他们不这样想,老村长一次又一次劝我理解政府的用意,还说什么这是大家的意愿,说我一个人抵触是没有用的,我便恼火起来,和老村长吵了一架。晚上,我又喝酒了。”
“我写作业的时候你都还在喝呢。”
“你睡着了我还在喝。你不知道,爸爸真的很难过。我知道老村长说的对,我一个人抵触是没有用的。也就是说你爷爷和妈妈的坟一定会被淹没。那可是没建几天的坟啊。后来我走出家,想到外面去走走,谁料到在路上会碰上张英杰?谁料到他小小年纪竟然会警告我?我趁他不注意,便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不提防,倒在了地上。我接着踢了他几脚,谁知他竟然一动不动,我探了探他的气息,才发现他死过去了。”
“啊。”
父亲接着说:“我的酒一下子醒了,赶忙回家,带你去逃命。你知道吗,琪琪?杀人是要偿命的。我想着,如果我偿了命,你在这世上就只剩一个人,而你还这么小。你吃完了吗?”
“我吃完了。”其实我手上还抓着小半个红薯。
“那我们走吧。”父亲已经站起来了。
那个晚上我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啊。上到大马路上之后,我们便沿着大马路往县城方向走。大马路上总有一些小碎石,有时不小心,一脚踩在小碎石上,一阵生疼从脚底传来,疼得你直要命。
哥,就和那个偷笼的晚上赤脚踩在石头子上一样。
我和父亲就这么一直走。
四周是那么静,仿佛所有的虫子所有的鸟儿所有的小动物都睡着了。山林里有时会传来扑棱棱的声音,或许是夜鸟在林间飞翔吧。月亮逐步走到了我们身后。
我想到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东门了,再也看不见爷爷和母亲的坟墓了,再也不能坐上那棵枣树沉思了。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深埋在记忆里。
可是我不是不知道记忆里的印象是会越来越淡漠的。我忽然明白我和父亲正在远离我们所熟悉的一切,走向陌生。
我不由得又生恐惧。更让我难过的是,我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哥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很疼很疼,我的眼泪便簌簌的往下掉。
我也想到哥见不到我会有多难过。
当然,这种情绪很快被疲劳驱逐了。不用说,我的脚早就起泡了。我甚至一瘸一瘸地往前走。那时才明白,有一张床睡觉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父亲的脚也应该走痛了吧,我感觉他走路也一瘸一瘸的。或许是太疲劳了,当父亲决定在路边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我身子一歪便倒在了父亲的身上睡过去了。
可不知为什么父亲把我推醒了。我努力打开眼皮看父亲。
“琪琪,你叽里咕噜说什么?是不舒服吗?”
“没有啊,我在和哥说晚安呢。”
“哎。”父亲叹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我不记得中途休息了几次,不管怎样,总算是到了县城了。原来传说中的县城就是这个样子啊。都是青砖红瓦,没有一栋茅草盖得房子。有的房子好高啊,真的有擎天石柱高。那应该就是写在书上的高楼大厦吧?难道会有人住那么高的地方吗?
街道是那么直,那么宽敞,那么平坦。
父亲带来的红薯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那时天还没有亮,城市的街道上也是冷冷清清的。我们在车站附近的小巷弄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天气越发凉了。父亲很后悔没有带一床被单出来,因为风吹来,汗水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让我们感觉很冷。
我很快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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