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韩曦常吧,告诉他什么叫谥法无私。”
年轻那人点点头,随即便离开了太始楼。
当日,礼部尚书韩羲常向至佑帝奏道:“皇上,太后娘娘临朝听政十载,若加‘湣厉’这个恶谥,恐引百官非议,故臣奏请:更换其中一字,改为美谥……”
韩曦常一力主张至佑帝尽早亲政,这两年甚得恩重。他的奏言,在至佑帝心中颇有份量。
紫宸殿内一片沉寂,过了许久,才响起帝王清洌的声音:“准!”
又一日,郑太后还是知道了定谥之事。不过,却不是云端所说,而是坤宁宫中的钱皇后送来了消息。消息道:定谥之事,孩儿正在想办法周全,请母后勿忧。
至此,郑太后才知道有定谥之事。她将坤宁宫中的消息摊开在云端面前,淡淡说道:“不要再瞒着哀家了。说吧,定谥是怎么回事?”
云端知道这事再也瞒不住了,便将最新的进展说了出来:“娘娘,皇上令礼部官员上谥,最后为娘娘定了……定了‘厉平’二字。”
郑太后愕然片刻,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哀家还没死呢,皇帝太着急了。不过,这两个字,倒是出乎哀家意料。”
云端以为她不喜,便立刻说道:“娘娘,皇后娘娘正在努力,定会为娘娘争个美谥!”
不料,郑太后摇摇头,道:“不必了,这样就可以了。谥法无私,‘厉平’这两个字很好,很好。一恶一美,且美谥在后。皇上到底还念着哀家曾抚养他。”
云端听了这话,便是一阵沉默。先前那个“湣厉”的谥号,她说不出口了。
她不知道为何先前的谥号改了一个字,或许就像娘娘说的,皇上到底还念有一丝旧恩吧。
这样,也好。
郑太后笑了起来,这一回,是真心实意的笑:“杀戮无辜曰厉,愎狠无礼曰厉;克定祸乱曰平,治而清省曰平。云端,这个谥号,真的很好。”
她破家灭族杀夫无子,是为厉;她诛四王平动乱稳朝政,当得平。这两个字,恰当地概括了她的一生。
郑太后想起了她的一生。虽则她的一生才三十年,但其中跌宕起伏之巨大,起承转合之无常,难以述说。
三十年,时间太长了,她往回看过去的时候,就像隔了一层轻纱,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但入宫之后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历尽生关死劫后,她于十九岁入宫,成为开熙帝的继后。第二年,开熙帝崩,她便自称“哀家”了。
从十九岁到二十岁,短短一年间,她灭了自己所在的郑家,杀了皇贵妃伍氏,最后……杀夫弑君,成为了大宣朝的太后。
其后,她扶持年仅九岁的至佑帝登位,诛杀起兵谋反的四个亲王,临朝听政,直到如今。
倏忽,也十年了。
她这一生,没有太多可悔的,亦没有多少遗憾。血仇已报,亲孝已还,国朝已稳。
若硬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只有一个了:恩未全报。遗憾,遗憾她临死之前,没能在老师面前叩头谢师恩。
老师周游列国,不知如今是在北宁还是在南景。但肯定不会在大宣,若老师在大宣,怎么都会来看她的……
郑太后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玉小印,交给云端,说道:“哀家去了之后,你将哀家手中那一支暗卫交给老师吧。代哀家跟老师说……算了,不用说什么了。”
说什么呢?只要将这印交给老师,老师便明了。这一支暗卫,在她弑君之时损了三一,诛四王之时用了三一,对付南景又用了三一。到如今,就只剩下几个人和这方小印了。
她到底不孝,让老师伤心了。
说完这些话,郑太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几不可闻地道:“云端,哀家不愿意入葬皇陵。哀家……死了也不愿意近着他。”
他——盈王,太子,先帝。
听着这些遗言,云端红了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点头。在她的私心里,她也不愿见到娘娘与先帝同葬一穴。
先帝,太狠了啊!
当年若不是娘娘机敏,躲过了夺命之劫,随后还进了宫,夺回了那一支暗卫。那么,宾天的人就不是先帝,而是娘娘了。
这些,即使过去了十年,还历历在目。
郑太后疲惫地合上了眼。迷迷糊糊间,她仿佛见到当年的盈王朝她微笑而来。那时候他真俊啊,但当时她太年轻了只顾着害羞,还想不到,最俊的人会长着一颗最丑的心。
所幸,她后来还是想到了,还能进宫挽回那些错误,不枉这一生。
恍惚间,她似乎见到了他临死之前的挣扎不甘,还听到他边吐血边吼道:“朕已经立你为继后,让你受万人跪拜,你竟还弑君……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是啊,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当时她只是瞪大眼静默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心中戾气横生;现在,她心平气静,身后还得了“厉平”二字,已经……满足了。
郑太后微微笑了起来,觉得身子突然一轻,最后只听到一阵阵隐隐约约的哭声。
至佑十年末,郑太后宾天,年三十岁。郑太后,讳暄,谥厉平,史称厉平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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