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命运（抓虫）

嫁给了县里的一名公安，小日子过得不错，如今看起来比以前爽朗多了，脸上挂着笑，整个人透着一股鲜活气，没有嫁人前的那股沉重味儿了。

    “我也想多回来看看你们，可嫁人了事情就多了，那能经常回来啊。”李大梅脸颊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好笑地说：“你爹和你娘隔再长时间也不会不记得我长啥样，倒是你是不是快要把我忘记了？在外面碰上了，都认不出我来了。”

    李晓玉吐吐舌头，孩子气地做了个鬼脸：“我记性好着呢，过个十年八年的也照样不会把你忘了的，”

    赵翠枝伸长手，轻轻地敲了敲李晓玉的脑门：“做啥样子呢，给我好好坐好。你大梅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一会儿还要赶在天黑前回县里去，下回再回来就得等你大梅姐放假了，咱们可得和你大梅姐好好说说话，你可别浪费这机会啊。”

    等大梅姐放假？李晓玉满脑子问号。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李大梅嫁到县里后没多久就直接怀孕了，因为大姐夫徐磊快三十岁了才结婚，李大梅肚子里的小娃娃是徐家的第一个孩子，徐家一家老少很紧张李大梅的肚子，连李大梅在纺织厂找的临时工工作都不让干了，让李大梅直接辞工回家待产，等到李大梅生下儿子后，李大梅又直接留在家里照顾儿子了，难道李大梅现在出来工作了？

    李晓玉满脸好奇，问李大梅：“大梅姐，你啥时候出来工作了，做啥活计啊？那你工作了，谁来带军军？”

    军军是李大梅儿子的小名，大名叫徐拥军。

    大姐夫徐磊真不愧是当过军的军人，转业了还对军队念念不忘，生了儿子后，就想着让自己的儿子长大后去军队当兵，把儿子的名字取成“拥军”，大姐夫徐磊这是想着时刻不忘提醒自己儿子以后踊跃报名参军啊。

    军军现在还小，李大梅的公婆和丈夫都要上班，现在李大梅也要出门工作了，那军军怎么办？

    李大梅笑着说：“我家附近的第二粮油店招人，军军他爸爸就帮着我报名了，粮油店优先招转业军人的家属，所以我过几天就要正式上班了。正好军军他爷爷晚上上小夜班，白天休息，能帮着我带带孩子，我出来工作家里也能宽裕点。”

    如今只要是从农村嫁进县城的新媳妇，只要婆家有自己的房子，就能把自己的农业户口转成城镇户口，也就能领到一份城镇居民的口粮基本配额，虽说配额给你了，但有些东西还要自己用粮票和钱才能买到，城镇居民只有找到工作了才能过得宽裕些。

    凉县县城有三家粮油店，分布在县城的三个方向，在这时候的人民眼中，在粮油店上班的人比在矿上上班的干部还要体面，他们不仅旱涝保收，而且不管粮食紧不紧缺，粮油店的工作人员都能依着在粮油店上班的便利，首先买到自家的口粮，永远不怕会被饿着。

    李晓玉张大了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拳头了：“哇，大姐夫好能耐啊，大梅姐你可得好好工作哈，以后你们家就不愁买不到粮食了。”

    难得李大梅的婆家没有极品，老老少少齐心过日子，李晓玉有把李大梅婆家人都拉出来夸了一通。

    瞧着自己的小妹学着赵翠枝的样子夸人，李大梅觉得好玩极了，转头去看赵翠枝，见赵翠枝都愣住了，顿时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等李石头从地里下工回来，三个人已经聊得热火朝天，都忘记时间了。

    李大梅跟李石头打了招呼，聊了几句后，两个人就走到角落里，避开赵翠枝母女俩的视线，光明正大地小声说起了话。

    “二伯，徐磊让我悄悄告诉您，前头那场烧了庄稼的大火，他虽然查不到什么线索，可他觉得肯定是生产队上的人放的，生产队里肯定有人知道是谁干的，现在虽然公社和公安那边推到‘敌、特’上结案了，可实际上还是安排人盯着这件事的，这件事以后会不会被翻出来谁也不知道，您还是要警醒点，可别牵连到您身上了。”

    时下只要有人犯事了，只要是有亲戚关系或者血缘关系，都会被人拿来做筏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被人下套子，虽说李晓玉被李石头家抱养了，从户口上来说李晓玉一家和李大梅的新家庭没有一点关系，可作为公安的徐磊想得多，觉得还是应该提醒李石头一声为好。

    李石头闻言，沉默了会儿，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你回去后告诉徐磊，让他以后不要再打听这件事了，可别把他自己卷进这件事来，转眼就会到秋收，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再放一次火，到时候生产队会派人把手庄稼地的。能抓到人最好，抓不到人也没事，只要不出大乱子就行。”

    李大梅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和李石头走到赵翠枝母女俩跟前，笑着说：“二婶、晓玉，我就先回去了啊，下回再来看你们。”

    赵翠枝应了一声，推了一把李晓玉，让李晓玉把李大梅送到村口再回家，李大梅见了也不阻止，等李晓玉跟上来后，就推着丈夫的二八杠自行车走向村口。

    李大梅一边走一边问李晓玉在李石头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缺少什么东西，有的话就跟她说，等她下回回来了就带回来给李晓玉。

    李晓玉忙推辞不要：“没啥缺的，有吃有穿，爹娘也对我好，我可不能跟你要东西，要是被人发现了，爹娘会被人截脊梁骨的。”

    李大梅沉默半晌，也觉得自己莽撞了，如今又不是没吃没穿，她要真这么着给李晓玉东西了，估计二伯二婶以为她私下里埋怨他们夫妻俩对李晓玉不够好呢，要是这样，按着二婶赵翠枝的脾性，下回她就别想进李晓玉家的门了。

    “行吧，我也不给你带东西了。”

    李大梅带着李晓玉走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手往衣兜里一掏，拿出几块钱和几张票塞进李晓玉的上衣口袋里：“这些钱和粮票你拿着，以后缺什么了你就自己去代销店买。你别跟我客气，都留着用吧，我那还有挺多的，不缺这点钱票。”

    李晓玉本想把钱票都掏出来，但想了想，还是把钱留下来了，只把粮票还给李大梅：“我这一天到晚就在村子里，用不到粮票，留在我手里过期了就浪费了，我就留下钱啦，粮票你收回去。等我以后能挣钱了，我再还你钱。”

    她手里攒的钱都是李石头和赵翠枝给的，攒到现在也没多少钱，李大梅给她的这几块钱她就留下来了，等她去县城了，她也能趁着时机掏上一点“好东西”存起来，等以后粮食紧缺、不吃大锅饭了，她再去后山老林子里弄点东西带给李大梅。

    有来有往，她这也不算占李大梅的便宜了。

    李大梅把粮票收回衣兜里：“不用还的，给你用的咋还要你还啊，咱们俩不用这么客气。”

    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李晓玉笑嘻嘻地说：“我没客气啊，钱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不能占你便宜不是？你还有好几个妹妹呢，总不能用了你的钱都不还吧。你对我好我知道，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李大梅被李晓玉逗笑了：“那我等你以后还我钱了啊，你可得好好念书，以后才能找到好工作，到时候才能挣到钱还我，我可记住了你还欠我钱了，也记住你说以后会对我好的哦，你可别赖皮啊。”

    李晓玉自己也乐了，“嗯嗯嗯”地点头，连连做出保证，笑呵呵地陪着李大梅走到村口，等李大梅跨上自行车骑远后，才转身回家。

    *

    自从那天被吴胜勇打了一巴掌后，只要吴胜勇在家，吴爱红就不愿意留在家里看她爹的冷脸，总找借口去捡柴火，等吴胜勇去公社开完夏收会议，对她缓和了几分脸色后，她才不往外跑。

    今天在大食堂吃晚饭的时候，吴爱红听到别人说的闲话，她才知道李大梅回娘家来了，赶忙解决了晚饭，就跑到村口附近等李大梅回县城，她就想亲眼看看李大梅现在过得好不好。

    等见到李晓玉陪着李大梅亲亲热热地往村口走来，吴爱红忙闪身躲到一户队员家的拐角处，仔细打量推着自行车的李大梅。

    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的李大梅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鲜活气，这一世的李大梅在她的干预下，没有嫁给隔壁三清村的村长儿子章永安，也就不会像上一辈子一样过着那段痛苦的婚姻生活了。

    吴爱红还记得，上一辈子李大梅嫁给章永安后，头两年过得还算不错，但因着李大梅两年了都没能怀上身子，李大梅的婆家就开始看不上眼李大梅了，平时的妯娌之间一旦有争执，婆家不管对错就会站在李大梅大嫂的那边，只会指责李大梅。

    接着后面的两年天气越来越干旱，田地里的庄稼产量越来越少，粮食紧张后，各个生产队把大食堂解散了，分到每个社员的粮食就由自己的家庭支配，随后李大梅的婆家克扣李大梅的口粮，李大梅渐渐变得消瘦，性子也越发沉默，章永安似乎已经忘记了结婚前他跟李大梅做出的承诺，哪怕是亲眼见到自己的亲娘亲大嫂用各种方式讥讽、虐待自己的妻子也不站出来帮着劝一劝。

    等到到了六九年年底，李大梅怀上了身子后，她在章家的境况才好了起来，毕竟章家是三清村的村长家，多少有些家底，自己村上的队员饿着，也不会饿着李大梅的肚子，等到李大梅肚子里的女儿瓜熟蒂落后，李大梅的婆家就爆发了，不仅骂李大梅和她亲娘一样竟会生赔钱货，还趁着李大梅昏睡后，把小女婴放进水盆里直接溺死了。

    李大梅清醒后，看到自己女儿的尸体就崩溃了，找了把柴刀就要找章家人拼命，可她一个刚生下孩子的产妇哪能拼得过章家的几口人，被恼羞成怒的章家人抓住后关进了柴房，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章家原本想着让李大梅慢慢病死，可三清村毕竟离上江村很近，村里也有从上江村加过去的姑娘，等他们发现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李大梅后，就偷偷地从李大梅大嫂哪里套出了消息，找了个机会回娘家报信。

    后面的事情就如同上辈子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一样，李大梅的亲娘召集了一大帮的壮汉，又特意去求当了大队长的李石头——也就是收养李晓玉的养父，拎着棍棒打上章家的大门，等救出了李大梅，在场的所有人看到李大梅风头垢面、奄奄一息的凄惨样后都震惊了。

    吴爱红那时候爱凑热闹，也跟着人群去了章家，她看到李大梅的凄惨样后，害怕地躲到了人群后。

    而李晓玉却没有被吓到，那时候她才十岁，平时乖巧懂事，可就是这么一个别人眼里的乖孩子看到李大梅受的罪后，没有像李大梅亲娘一样怒骂章家人，冷静得让人害怕，捡起地上的棍棒，就狠辣地直接冲章永安下手，先一棍子把章永安的腿打折，踢倒惨叫连连的章永安后，又一棍接着一棍地打章永安，恨不得把章永安乱棍打死。

    等众人反应过来后，章家的其他人想上前阻止李晓玉，而怒气腾腾的上江村壮汉们，见李晓玉带头打了章家人，也纷纷拎起手中的棍棒，围着章家的其他人狠打猛揍！

    等到李晓玉的养父李石头上前阻止后，众人都停了下来，李晓玉也把棍棒丢到了地上，去查看李大梅的情况，后面的事情就都由李石头去交涉了。

    吴爱红记不清后面是怎么处理的了，只记得后来李大梅和章永安离婚了，搬回了上江村，一个人生不如死地活着，而章永安的亲娘被公安带走后再也没回来过，章永安的亲爹失去了三清村大队长的位子，章家也就越来越落魄。

    吴爱红看着眼前鲜活的李大梅，她自己也跟着快活起来了。

    自打重生后，她就一直想着怎么改变自己一家人的命运，等到了她爹吴胜勇和李石头竞选村长的时候，她从上辈子的记忆挖出了她爹为什么会竞选失败了，于是这辈子她就赶在进行第三回投票前，隐晦地跟前任村长洪常春提议“村长最好认字”的建议。

    最后她爹吴胜勇赢了李石头，当上了村长。上辈子吴胜勇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干部，而这辈子因为她的插手变成了上江村的实际管理者，除了她谁都不知道，吴家人的命运从地位上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吴爱红想到这些，忍不住有些得意。

    眼角的余光扫过李晓玉，吴爱红看见了那张记忆中的脸，还是觉得那那都让她看不顺眼，她还记得上辈子李晓玉乖巧背后的狠辣模样，哪怕她再看不惯李晓玉装乖巧，她也不会主动去惹李晓玉。

    虽然她帮着她爹抢了李石头的大队长位子，可也帮了李晓玉的亲大姐一把，暗地将李大梅和章永安的婚事弄没了，使得李大梅避开了上辈子的悲惨命运，这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她曾经听见李六奶奶说过，李晓玉刚出生时之所以能被李石头抱养，就是因为李大梅求李六奶奶帮的忙，这么说来李大梅算是救了李晓玉一命了。

    李石头那么疼爱李晓玉，她用帮李大梅改变了命运的机会就换李石头的队长位子，两相抵消，互不相欠。

    如今李大梅过她的好日子，李石头当他的大队支书，而她吴爱红也要过自己的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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