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这两天要淘井,人进人出的,恐怕要打扰邻居们,还要请赵爷赵奶奶帮我跟邻居告声罪,等我们这边安顿下来,我也想摆个酒请诸位高邻过来,聊表亲近之意。”
赵员外夫妇正是喜欢热闹的人,客套了两句便红光满面地说:“这都是小事,都包在我们老两口儿身上。你孤身一个搬过来,家里事事都指着你一个人盯着,哪里忙得过这么多事来!酒席之事不如也交给我们,肯定帮你办得体体面面,又不要你多费钱钞。”
崔燮连忙起身道谢,郑重地将这些事托付给他们。
他们夫妇聊得心满意足,又揽了办温居酒席这桩大事,急着要回去筹划,又坐了一阵便就起身,只留下个仆妇帮他做晚饭。
傍晚崔源父子回来,见这房子已经跟他们离开时大不相同:灶里有火,锅中搁着半温的菜,屋里屋外的箱笼桌椅擦得发亮,窗上扣着绿纱屉,门上挂了新珠帘,总算有些做人家的样子了。
两人都有点担心崔燮在家又干了什么不合身份的事,匆匆卸了车就进门看他。却不想进房后就看见他十分老实地闭目养神,连书都没看。
崔源满意地点点头,问道:“少爷,家里怎么这么干净?这些纱窗、珠帘又是哪家送来的?”
崔燮先叫他们去厨下拿饭菜,吃饭的时候把赵家老两口来访的事说了。崔燮听着听着就把筷子撂下了,忧愁地说:“少爷这事做得却不对了。你只说咱们自己就罢了,怎么还编派家里的事。这要让老爷听见,看他不叫人重重捶你的!”
崔燮笑了笑,说:“咱们不说,人家就不奇怪我一个五品京官的儿子,怎么只带了两个人,赶着辆小破车回老家么?家里不穷,只有咱们穷,那就是父子失和,是老爷不慈还是夫人不慈?还是我顽劣不孝被赶出家门?”
他看崔源张口结舌,说不出反驳的话,便笑了笑说:“我跟你打个赌,哪天家里来人送月钱,必定进门就说京里过何等艰难,挤不出钱给咱们,你敢不敢赌?”
捧砚低声说:“还不知有人来送没有,后宅里谁不巴结着夫人……”
崔源在他脑后敲了一记,自己却也不禁叹了口气,低声说:“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邻居们看得见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不会乱嚼舌根子。”他看见崔燮眼皮都不撩,就知道他不觉得自己胡乱编排父亲的事有什么不对。
唉,少爷自从挨了打,脾气是有些变了,不会真的跟老爷离心了吧?
这话他不敢问崔燮,也不能跟儿子说,只能藏在心里,闷闷地吃了饭。
崔燮平静地叫人继续翻检。
该领的米粮、菜肉,因为他身在老家,都该换成银子,那银子却没了;送来了些说是补身养气的药材,抖开却扑了满天渣末,闻起来都是一股潮霉气;还有笔墨纸砚:笔是两枝兔豪,纸是一刀软黄的竹纸,墨是二分银子一锭的煤烟墨,好些的店铺里都不给帐房用这种墨。
捧砚依次对比着说出他们在府里该领的份例,竟然没有一样能合得上。
这两人送来的东西可能都是崔家父母拨给他们的,这些话也可能是徐夫人授意的,他们只是受人指使,身不由己。可他们这场身不由己的表演,足以让崔燮身败名裂,更是会绝了他走仕途的机会。
这条街租住了十多户读书人,有些还是身具功名的秀才,再加上他们的亲友、同窗,其影响力足以覆盖一县士林,乃至左右教谕和县令的想法。崔明他们一到老宅就大张旗鼓地在门外吵闹,公然说他不孝不悌,便是说给这些读书人听的。
不孝父母,殴打兄弟,撒谎成性……条条都是要命的罪名。今天的事要是不能当场解决,任由他们给他泼了脏水就走,他就会在这些书生,乃至整个迁安县的士林中留下无可洗刷的恶名!
而明代的考生在进考场之前必须要五名童生互相结保,或是一位县学廪生担保,否则根本不允许进场。他背负这些罪名,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到应试时就算想花钱请禀生做保人,也没有人敢冒着折损自家名声的风险为他具保。
他的户籍就落在迁安,人也在这里,不可能回京冒籍考试。而崔郎中荫监的名额已经归了崔衡,家里也不会给他钱纳监,他自不可能绕过县试直接考乡试。
如此一来,就彻底绝了他科考之路。
不愧是诗礼之族出身,当了官宦人家主母的人,一出手就不给人翻身的余地。
可是当他叫人摊开这些寒酸破旧的东西,让捧砚一一说出自己应领的份例后,围观众人的情绪也在这一次次相差悬殊的对比下被调动起来。甚至有人在围外喊着:“小公子快把这两个盗窃主家的恶仆打死,我们愿上公堂给你作证!”
街边那几名书生对他的恶感也不知不觉地转到了崔明身上,觉得方才那些话是他为了克扣财物,故意说来败坏主人名声,好让小主人不敢声张的。
崔燮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底忍不住冷笑了几声。
崔明以为他是个失势的少爷,自己是代夫人来教训他的,想怎么克扣就能怎么克扣,想怎么欺侮就怎么欺侮。可是只要剥掉“夫人”这个名份给他的倚仗,他这样的行为就是以仆欺主,偷盗家中财物,只要往县衙一送,便是值得仗刑流放的重罪。
就算徐夫人知道此事后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承认是自己要克扣他,更不能维护一个偷盗家财的奴仆。
说白了,宅斗那些阴私手段只适用于夫人的权势可以一手遮天的后宅,摊到阳光之下就没用了。
崔燮站在众人当中,看着崔明和车夫死灰般的面色,暗暗叹了口气,朗声问他们:“我家一向父慈子孝,兄弟和睦,何尝有过龃龉?我这次回来读书,也是因我在家里早晚为为祖父母侍疾,长辈担心影响读书,才特地遣我回乡。至于我回乡途中如何受伤的……此事涉及朝廷公事,我不敢说。但锦衣卫与通州府衙上下都知道,那位大人早就递了帖子给郎中府,父母大人又怎会责怪我?”
“锦衣卫”三个字顿时震住了崔明二人和周围看热闹的乡邻,纵然还有些心里觉得他们家有矛盾的,嘴上却都不敢说话了。
崔燮不动声色地扫了周围一圈,继续对那两人说:“你们盗窃我的东西也就算了,却不该为了贪图财物,造谣诽谤主人,更不该伪称我父母要克扣我的用度,挑拨我父子、母子之间的情份。”
他抬起头来,朝众人拱了拱手:“这样的恶仆我崔家是留不得了。我这就送他们去见官,请县尊大人主持公道,还望诸位高邻为我作证。”
他家雇来的几个淘井匠叫道:“俺们愿为小公子作证!这两个恶仆忒欺人了,青天白日就敢颠倒黑白,诬害主人!若不是小公子有见识,直接掀了那两个贼男女的底细,还不知叫他们两头瞒哄着诈去多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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